谢安渡曾听盛朝夕谈起过记忆里混乱的登临。
老旧的铁栏杆生了锈,有几处深色的斑驳,细细的栏杆上还有齿状的小缺口,这小县城活着已经费劲力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修栏杆,没过多久,三层的栏杆拆除了,有小孩一脚踏空,从此没再回来。
盛朝夕说,打那时起,她不再扶着栏杆走,而是紧贴着另一侧的白墙,蹭到衣服上都沾满白灰。
谢安渡踩上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这里不是以后被精致包装过的梧桐巷,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居民小楼。
身体移动的同时,意识飘忽不定,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身在此处,脚却不听使唤地又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在转角处,她看见了年轻的单明芷和一个肖似江玉晓的男生。
……
单明芷在家里不怎么做事,老是坐在院子里,吹风、晒太阳、看雨。
盛朝夕好奇道:“既然在等人,你在等谁呢?”
单明芷不答,照旧无视她,盛朝夕也不恼,躲在阴影处,半闭着眼假寐。两人相安无事,倒也和谐。
像是昨日重现,谢安渡拖着拖鞋从木门那探出脑袋,炸了毛,头发冒出一小撮,她用手抓了抓,眼角是打哈欠溢出的泪花。
单明芷第一次看到她犯困的样子,关心了一句:“没睡好吗?”
谢安渡点头摇头,从木门后搬出另一个小板凳,放在她身侧,跟着坐下来。
“你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谢安渡很少做梦,来到登临以后却常常做梦,光怪陆离,像是预知未来,又像是通晓过去。
拨了拨手上红绳下的金坠子,她又开始发呆。
“三十多年。”单明芷平静地回答。除却在外读书的日子,她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小县城。
盛朝夕蹲在谢安渡旁边,扯了扯地上蹿出来的杂草,侧过头,抬起来看她:“说起来,你的钱从哪来?不干活也饿不死?”
单明芷平静的神色终于扭曲了一瞬,瞪了她一眼,盛朝夕歪了歪头,看见谢安渡弯下腰,近在咫尺。
“今天有风吗?”
手一抖,盛朝夕松开了手里的杂草。
单明芷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要给死神擦屁股,绞尽脑汁憋出一句:“也许是故人回来了呢?”
谢安渡一顿,重新直起身,声音轻的像是一阵留不住的风。
“或许吧。”
……
中午的时候,江玉晓又死皮赖脸地上门来了。
“死皮赖脸”是盛朝夕认为的,单明芷和谢安渡没觉得厌烦,迎着她进屋,问她的来意。
江玉晓举起手里的红色袋子,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房子的事情我不好解释,这个当做赔礼。”
谢安渡不动,摇头拒绝:“也没付钱过户,你有心就好。”
江玉晓举着塑料袋举了半天,放在桌子上,解开缠绕的结,摊开来给她看:“只是普通的方糕。”
方糕是登临的特产,家家户户都会做,尚未失传。
单明芷左看看右看看,看出一点门道来,收起方糕:“你是要约安渡出去?”
被戳中心思,江玉晓尴尬地用手指搓了搓裤兜上的布料,讷讷应:“是。”
单明芷看向谢安渡,她笑着点头:“可以,去哪里?”
等两人出了门,单明芷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还没喝几口,在茶水上看见了盛朝夕刻意摆出来的死人脸。
“噗。”
茶水喷出去,在茶桌上留下一道明显的长线。
单明芷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你站在我背后干嘛?”
盛朝夕的意思简单明了:“你为什么要凑合她们?”
江玉晓那个浓眉大眼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才见几面就惦记上了。
单明芷摘下眼镜,用眼镜布一点一点把上面沾的污渍擦干净。
“难道让她被困在过去里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盛朝夕觉得自己被骂了,闷闷应了句“嗯”,看着她擦桌子。
“你今天不出去跟着安渡?”
“不去了。”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浓烈终归平淡,再烈的酒,开了瓶盖,也会有变质的那一天。
盛朝夕不信有人能爱自己到死,也不希望有人因为自己孤独终老。
……
成功把人约了出来,江玉晓背着手,没话找话:“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吗?”
没看出两人长得像,江玉晓也觉得自己有些口不择言,还未改口,谢安渡回答:“不是,我只是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有些人总是相处起来令人舒适,谢安渡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江玉晓领着她走到县城中心,这里有家茶馆,她坐下来,拿起菜单,问她要喝什么茶。
谢安渡随意说了一种,单刀直入:“那房子你真不卖吗?”
江玉晓把手叠放在一起,为难道:“暂时是卖不了了。”
周茹出事和江家有很大关系,只要她还在世,这房子就卖不出去。
“那顶楼的东西,上户人家留下的,卖吗?”
茶馆的窗帘只遮了一半,橘黄色的光洒在桌上,也只照亮了一半。
江玉晓终于明悟:“你是为了那些东西才想要买房子吗?”
只是一些旧物就一掷千金,该说是财大气粗还是人傻钱多呢?
谢安渡坦诚地点头,并表示自己愿意出高价。
江玉晓浑浑噩噩,再听不进半个字眼。
两人草草喝完茶,各回各家。江玉晓还送了谢安渡一小段路,在出声前看见了她刻意抬高的左手。
在光下闪着的是刺眼的钻戒还是金坠子?江玉晓分不清。
但她想,这段尚未萌芽的感情,应该是结束了。
……
谢安渡回了单家,熟练地走到院子那,单明芷躺的正舒服,眼睛也没舍得睁开。
“回来了?”
“回来了。”
“感觉怎么样?”
“……”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谢安渡巡视小院一圈,才发现小院分了两块,一块是菜地,一块是花田。
“死人会变成什么?”
问题来的莫名其妙,单明芷懒得思索,就回答“不知道”。
谢安渡说:“是清风,是明月,还是照在我身上的每一寸阳光?”
“你认为的,不就是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