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时难道没有和你说过,要离生人远一点吗?”
盛朝夕慢悠悠地展开手里的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目光冷淡:“为什么?”
院子里的花骨朵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单明芷坐在木地板上,双脚踩着坚实的土地,头顶是忽闪的星光。
登临虽贫,却有着大城市见不到的天空,白天黑夜,各有一番风味。
“生死有别,你待在安渡身边,她会梦到一些不该梦到的东西。”
单明芷讲的含糊不清,盛朝夕“唰”一声收起折扇,负手而立,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连着观察了单明芷好几天,都没发现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分明是心存死志之人,却怀揣着难以想象的生欲。
单明芷盘起腿,任由鞋底的泥土蹭在裤子上,低下头,凝视着坑坑洼洼的土壤,好似能看出一朵花来。
“我在等人。”
……
在登临待了一周,盛朝夕不再跟着谢安渡出门,这天下了雨,单明芷没再晒太阳,换了把小木凳,坐在院子里看雨。
那木凳的四条腿长度各不相同,她坐在上头,重心一倾斜,整个人晃晃悠悠,像是坐在一辆儿童摇摇车上。
盛朝夕就站在她身边,听雨声时大时小,滴落在绿叶上,滴落在花苞上,滴落在沉闷的土地上,淅淅沥沥,像是陈词滥调。
那些不同的声响糅杂在一起,听得人昏昏欲睡,但单明芷越听越精神,像是等了许久的雨,眼底写满欣喜。
她在登临待了这么久,看过那么多雨,竟然依旧不觉得腻烦。盛朝夕只回来了一趟,便觉得倦了。
正在两人岁月静好的时候,屋外突兀地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促。
脚步声消失,谢安渡拉开木门,扶着门框,半弯着腰喘气。
“明芷姐!”
住了几日,单明芷已经习惯了她的毛毛躁躁,用手抠了抠木头板凳底下凹凸不平的纹理,不情不愿地开口:“什么事?”
谢安渡问:“梧桐巷122号的那户人家,你认得吗?”
单明芷认真花时间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不爱出门,除了两户邻居,其他都不怎么认得,102她倒是知道,许久没人了,第一次听说户主回来了。
“怎么了?”
谢安渡迈了两步过来,雨吹斜了,将木地板打湿,最外边一圈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水滴,她也不介意,穿着卡其色的阔腿裤,就这样盘腿坐在干燥木板上,用手扯了扯单明芷的衣袖。
“之前我说要买房,那户主最近不见了。”
谢安渡每天都会去看房子,这几天房子的铁门落了锁,院子里的杂草明明越修越干净,江玉晓却不再出来了。
单明芷沉默了一小会儿,问:“你付钱了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单明芷虽然不赞同这句带有歧视的话,但这句话确实具有普适性,尤其对以前的登临而言。
“还没,我和她约好是今天过户,我敲了门,也喊了几次,一直没人应。”
单明芷哑然,斟酌了会儿,在边上站着的盛朝夕突然开口:“那房子不值那个价,户主突然改变主意,可能是想敲诈,多要一点钱。”
谢安渡答应的太爽快,对方可能觉得当时要价太低,想趁机再敲一笔竹杠。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自己的分析,单明芷全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自己想自己的事。
眼前雨点被风吹得更斜,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像是蒙了层雾气,单明芷闭了闭眼,摸了摸木凳上的漆,没被盛朝夕带偏。
“也许是出了急事。”
谢安渡挨着她的凳子,拍拍裤腿起身,落寞地回:“或许吧。”
她想去旧宅顶楼翻翻那些东西,但江玉晓只准看,并不许摸。
到了第二天,江玉晓亲自上门来了。
雨是早上刚停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水汽,江玉晓鞋上还挂着水珠,她撑了一把伞,透明的,立在门前,像是一座雕塑。
“叮铃铃。”
谢安渡走出来,和她在屋前面面相觑。
江玉晓捏紧手里的伞柄,抿了抿唇,先开口:“对不起,房子卖不了了。”
谢安渡问:“为什么?”
透明伞一倾斜,上头残留的水滴从某一点频率极快地掉落,江玉晓的声音慢一步出来:“有人出了高价。”
商场上虽然讲究价高者得,但依然信守承诺。第一次碰见约定后出尔反尔的卖家,谢安渡挡在门前,话语掷地有声:“你想要多少?”
江玉晓窘迫地转了转伞柄,结结巴巴道:“我不是嫌你给的少。”
那是为什么?
谢安渡脸上的笑意已经凝固,她伸手拨弄了两下屋外挂着的风铃,冷言:“你想要多少?一口价。”
江玉晓摇头,又摇头,转身跑了,消失在巷陌,谢安渡站在原地,不明所以,沉着脸回了房间。
盛朝夕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跟着江玉晓回了旧宅。
江玉晓心情也不太好,一路低着头回到家,旧宅外头有个女人,坐着轮椅,被一个大高个推着。
萎靡不振的江玉晓突然精神起来,激动地上前,抓住了那女人的手。
盛朝夕凑近,听见她喊“周姨”。
有些耳熟。
江玉晓接过大高个推着的轮椅,带女人进了宅子。
“怎么突然从Z省回来了?”
门口新铺了一层踏板,江玉晓推着轮椅上去,使了使劲,没推动,大高个占据了她的位子,将轮椅顺利推了上去。
轮椅上的女人裤腿下空空荡荡,她笑着回:“落叶总要归根。”
大高个走了,江玉晓推着女人进屋,带她进了一楼的杂物间。
“瞧,这上头还有你和我爸当初拍的同学照。”
盛朝夕和女人一同探头去看,这是张老照片,有些斑驳了,像是划了几道白痕,上边签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周茹,一个是江哲。
江哲是江玉晓的爸爸,那么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周茹了。
周茹拿起相框看了看,重新摆放在桌上,转了转轮椅,面向江玉晓:“我听你爸说,你准备把房子卖了?”
江玉晓讪讪一笑,心里把自己多管闲事的爸爸骂了十几遍,故作乖巧:“怎么会呢?”
周茹没废话,自己转着轮椅离开了房间,木板“嘎吱嘎吱”地响动,江玉晓跟出来,还没碰到轮椅,听见她说话。
“这房子不能卖,你要多少钱,直接跟我说。”
江玉晓摸摸鼻尖,不懂她为什么和自己父母一样脾气倔,总是割舍不下旧物:“我们离开登临都十几年了,这房子年年降价,留着有什么用?”
周茹有些累了,背靠着轮椅,身子完全贴合:“不一样。”
……
江家的气氛着实古怪,盛朝夕没待太久,又回到了单家的小院子里。
单明芷正蹲在花前看花,头也不回,问:“什么原因?”
她知道她去了哪里,盛朝夕走过来,用手摸了摸地上的花苞,那花苞颤了颤,就要开花,被单明芷一手拍开。
“户主不打算卖了。”
单明芷小心移开摸花的手,起身往屋子里走,被盛朝夕拦住:“你要做什么?”
“告诉安渡。”
“不行。”盛朝夕斩钉截铁地回绝,“你要是说了,怎么向她解释从哪里知道的?”
单明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有信息渠道。
单明芷“哦”了声,自己一个人默默回了房间。
盛朝夕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守在客厅,一夜未眠。
与此同时,谢安渡又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