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夕从屋里飘出来的时候,谢安渡和单明芷像是两座木雕,一个在院子的花田里头,一个在院子的躺椅上,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
盛朝夕忽然开口,单明芷抬眼看她,又闭眼,一声不吭。
谢安渡站在花丛中间,天空一片晴朗,屋外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单明芷说:“下雨了,还站在那里干嘛?”
谢安渡张开双手,整个人沐浴在细雨中,雨点很轻,被风吹斜,落在皮肤上,凉凉的,也不痛。
盛朝夕默默走上前,人站在那,轻轻抱了她一下。
也许是巧合,谢安渡突然哽咽着开口。
“我总希望她对这片土地有眷恋,对我有眷恋,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世间的一切与我擦肩,是我想得太多,才生出她真正存在的幻觉。”
单明芷从躺椅上起身,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旁的雨伞,慢慢悠悠走到花田边上。
渐渐下大的雨,刘海被打湿的女人,已经意料之外的话。
“你挡着花浇水了。”
……
谢安渡这段时间其实不爱出门,但为了盛家留下的东西,还是又出门看了一次房子。
这次江玉晓不在,开门的人来得很慢,谢安渡目不斜视,没有将视线刻意投放在她空空荡荡的裤腿上。
周茹熟练地转动着身下的轮椅,也没问她的来意,引着她进屋,努努嘴,示意她看向地上。
谢安渡低下头,看见被摆放在客厅中央的旧物,一共三个大箱子,一个刷了漆的木箱,一个没刷漆的木箱,还有一个皮质的箱子。
“玉晓说你要来,东西都搬下来了,她已经回家去了,你看看,要什么自己拿吧。”
谢安渡蹲下身来仔细翻找,不经意地开口:“你是江玉晓的小姨?”
周茹笑道:“我在路边见过你,玉晓来接我那一天,你就站在远处。不过——我和玉晓没有血缘关系。”
“怎么称呼?”
“免贵姓周。”
谢安渡翻得快,已经摸清了三个箱子的东西,指了指没刷漆的木箱,蹲在那仰头看她:“我只要这个。”
“行啊,你拿走吧。”周茹爽快地点头。
两人就要别过,谢安渡抬起的脚尖有一瞬停顿在空中,一转,又面向她:“你有姐姐妹妹吗?”
周茹抓着轮椅的手用力几分,掩去眼中神色:“有一个妹妹。”
但已经离世了。
……
谢安渡得了答案也没多问,转身出了门,盛朝夕站在后头,四处望了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下了雨以后,周围阴气重了许多,像是有怨魂在此徘徊。
盛朝夕守着谢安渡到家,单明芷这回没在晒太阳、看雨了,她就坐在客厅里头,手里还拿着她的那把破伞。
“我要出去一趟。”
盛朝夕拦在她面前:“外面不安全。”
单明芷恍若未闻,抓着破伞的伞柄,在鞋柜边换了双好走的鞋,推开门,明媚的天空在一瞬间被乌云笼罩,狂风大作。
谢安渡茫然地看过来,听见她平静的话语。
“登临多雨。”
她一出门,风突然停了,只剩下时小时大的雨。
单明芷抓着伞柄的手一抖,她手里那把破伞本就系得不牢,伞面一下子撑开来,白底黑字,只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折纸。
盛朝夕默默飘在她身后,生怕她成为她第一次值班的败笔。
单明芷沿着梧桐小巷的路走了小段,一回头,和盛朝夕对视一眼,突然开始狂奔。
“哈?”
盛朝夕疑惑地回头看,看见了撑着雨伞的谢安渡。
单明芷的身体素质早已不行,即使奔跑了一会儿,被残破的身体拖累,依旧没能阻止谢安渡跟上来。
有一滴雨水滴在谢安渡唇上,伞面轻抬,她望向单明芷。
盛朝夕就站在她们中间,她手中的折扇微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周姨已经死了,对不对?”
单明芷抿着唇,摇头。
盛朝夕还没想明白周姨到底是谁,谢安渡突然加大了音量,用力抓住了单明芷的袖子。
“怎样才能见到死人?”
“轰隆隆。”
狂风大作,天雷滚滚,单明芷手里的破伞差点被吹风,谢安渡更是危险,手里的伞直接被风卷走,连带着人也站不稳。
盛朝夕伸手,见单明芷按着她的肩膀,也默默搭了上去。
过了一阵儿,天地异象消失,边上窜出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孩。
盛朝夕瞥见了她胸前挂着的校牌。
周惊蛰。
这是一只死于非命的鬼,魂魄缺失,如果进了太平旅馆,大概无法通过审核进去地府转世。
单明芷为何要留在这里?她身上为什么死气沉重?又为什么得了急病?一切都好像有了解释。
知道鬼魂存在的两人面面相觑,毫不知情的谢安渡被吓得嗷嗷叫:“有鬼啊!”
如果出现的鬼是盛朝夕,她大概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周惊蛰显然是能看见盛朝夕的,也是因此,她不理解身边已经有一只鬼的谢安渡为什么这么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周惊蛰举起双手,讪讪笑:“我是好鬼。”
盛朝夕:……
想笑,但憋住了。
谢安渡到底是见过大场面,只惊呼了一次,缓过劲来,绕着周惊蛰转圈,试图去摸她,被单明芷拉住。
“不想死就别摸。”
单明芷只和周惊蛰抱过一次,之后鬼气缠身,日日倒霉,进了医院,始终查不出病症,现在还成了活死人。
陆清时特意来见她,旁敲侧击打听周惊蛰的下落,单明芷不肯说,她也不逼她,就这样放任她留在登临县里。
“她是真不怕鬼出去害人啊。”盛朝夕默默吐槽了一句陆清时。
谢安渡隔着单明芷和一脸害怕的周惊蛰对望,疑惑的撩了撩耳后的头发:“我见过的周姨明明和明芷姐差不多大啊?”
周惊蛰指指自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为什么我是姨?”
谢安渡想了想,诚恳道:“因为你不爱说话。”
谢安渡头一次来登临的时候,盛朝夕还在世,那时她大一,和盛朝夕吵了架,气得想杀人,忍住了,自己一个人跑来登临,没有其他理由,仅仅因为这里是盛朝夕的老家。
她闷头在梧桐巷子里走,不熟悉路,兜兜转转,走不出去,只好随便找了户人家敲门。
开门的人沉着脸,像死人一样面无表情,只让出了位置。
那时已经是傍晚,谢安渡害怕得不行,看见屋里灯亮着就死命冲,被单明芷留宿了一日。
周惊蛰玩了玩破伞的伞尖,晃晃脑袋:“要长大,就说不了话。”
得到什么,总归得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