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时分,常盈好不容易入睡。
李秋风却在黑暗中睁眼,悄无声息起身,他在床前停留。
隔着纱帘,李秋风看不清常盈的脸,只看到他缩成一团,他身材纤弱仿如竹叶,不仔细看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李秋风的手放在床帷,片刻,他只是拢了拢,接着便起身出门,直接摸到了孟万仇所在的房间。
李秋风武功很高,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没有见不得人的事要做,他找孟万仇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因此他甚至掌了盏灯。
白日,几个时辰前,在刀光剑影的间隙,李秋风便问了孟万仇这个问题。
而孟万仇的回答是:“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发问。”
可没想到孟万仇是躺着从擂台上下来的。
潇和手下的侍女小瑛为他包扎了伤口,又忙前忙后地煎药换药,李秋风一直没有机会再听到答案。
夜长梦多,孟万仇无论是醒还是昏,李秋风都得将他强行叫醒问上一问了。
李秋风走近,在木梯转角,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李秋风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将手放在门上,还没有用力,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往里了。
门没有关好。
总不能是尚且不省人事的孟万仇自己开的门。
李秋风就这样施施然进了屋。
死一般的沉寂。
屋里有难闻的草药味、血腥气,也有从窗户缝偷跑进来的桂花香气。
还有一股不属于这里的脂粉气。
李秋风转身,对着黑黢黢的屏风。
“出来吧。”
潇和走了出来,面容也很沉静,她仿佛是光明正大走进来一般,接过李秋风搁在桌子上的烛火,点亮了房间里的灯笼,从床头到窗子旁。
床上,孟万仇脸色惨白,看不出死活。
李秋风没有问潇和为什么在这儿,毕竟这是人家的茶楼,她在哪里都很合理。
“李少侠也睡不着觉?”
李秋风没吭声。
潇和又道:“你有大麻烦了。”
潇和红袖添香,然而李秋风无动于衷。李秋风问:“是吗?”
潇和娘子轻笑:“若孟万仇醒来,他绝对会纠缠你一辈子。今日一战要是传出去,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找你。”
李秋风:“那不是我需要畏惧的。”
潇和娘子眸光凛冽。
“你现在不畏惧,是因为你还年轻气盛,但是你有牵挂、有软肋,就总有不得已的时候。”
李秋风摇头:“我没有牵挂。”
“那楼上那位美人呢?你能全身而退,可他呢。”
潇和戏谑追问:“虽然他也有些身手,但是若将他扯进江湖恩怨里,他并不能自保。你是怎么说服他跟着你私奔的?”
李秋风原本的话已经被那两个“私奔”的字眼堵住。
潇和慧眼如炬,李秋风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这些细枝末节推出的二人错误关系。
半晌,李秋风问:“你想如何?”
潇和道:“我想请你们加入望仙楼。无论你们从哪里逃来,以后会树多少敌人,我都有本事保住。”
潇和说这个话的时候将两只手按在了桌子上,她低着头目光逼视着李秋风,眼神恳切,烛光下那张无瑕的绝美容颜仿若是话本中吞吃人心的妖邪。
美得蛊惑人心。
往日,潇和只要摆出这样的神态,便没有男人能拒绝她。
但她知道自己今日必定会失手,因为此男人已有一个男情人。
果不其然。
李秋风沉闷地笑了一下:“不需要。”
潇和:“没必要急着拒绝,你会想明白的,很快。”
潇和想起常盈,便没有被打击到自信,毕竟他不吃自己这一款。
李秋风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他之所以耐着性子坐在这里,是因为既然问不了孟万仇。
那么这个问题问潇和也是一样的,作为见过许多江湖高手的武林第一美人、现在见多识广的望仙楼楼主。
或许这个问题问她,反而更合适。
于是李秋风将剑拍在桌上,把潇和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李少侠你这是……”
李秋风低头看着她,慢慢拔出剑。
“白天,孟万仇曾说,觉得我这把剑很熟悉,我也想问问楼主一个问题。“
剑光一闪,龙鳞剑被完整抽出,光滑如镜的剑身上还有点点血迹,以及被封雷剑震出的隐隐裂纹。
但是这把剑的确是十分好看的,它没有封雷剑那般气势如虹,也没有像现在大多数宝剑那样镶金嵌玉,剑脊上繁复而又古朴,让人见而难忘。
白天她隔得远远的,看不清这把宝剑,现在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见过这把剑吗?”
潇和茫然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下一刻,李秋风已经将剑收鞘。
话已至此,便没有什么再说的必要了。
潇和问:“这把剑怎么了?”
李秋风自然回答:“没什么,它赢了那把封雷,以后应该会很有名了。”
潇和皱着眉头,一脸无语地看着李秋风转身离开。
到底是年轻气盛没吃过苦。
……
“你离开的时候孟万仇还活着是吗?”齐岱一拍折扇。
“至少还没有被戳成筛子。”李秋风回答。
“那我说的便都对上了。”齐岱恶狠狠盯着越不平。
“现在谁不知道你们越家栽在了孟万仇手上,你身负杀父之仇,而孟万仇昨晚重伤虚弱,毫无反手之力。这对于一个武艺不精的人来说,几乎是唯一的复仇机会了。”
越不平的脸越来越白。
齐岱越说越自信:“孟万仇又是被捅了好几刀才死的,一看就是有怨恨。小孩儿,你承不承认?”
越不平咬着嘴唇低头不答。被逼问得紧了,只把目光投向常盈。
在场众人若有可能救自己的,便只有常盈了。
常盈觉察到视线,他转头看向越不平。
常盈其实并不关心是谁杀了孟万仇。
人生生死死的多正常,他现在,正在为李秋风接二连三的事有隐瞒而不大高兴。
“既然此事与我们无关,你要报官就报官吧。”常盈转身。
齐岱却忽然改口。
“那不行。孟万仇是我请到风华郡的客人,他死了不要紧,但我是请他替我做一件事的。他死了,便得有人替他做。”
“那件事只有孟万仇才能做。”他又补充道。
潇和娘子也并未听闻此事,她问:“什么?我就说他好端端地怎么来了风华。“
越不平也怯懦地问:“什么事?”
“我要他替我去鬼城,帮我去取一样东西。”
“鬼城?!还真是只有这疯子才会答应你去。”潇和惊讶。
越不平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也慌乱了。
常盈见他们讳莫如深,也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这鬼城是什么地方,阴曹地府吗?”他没好气道,“那他现在死了,正好可以替你办事了。你去找个道士帮你传传话。”
李秋风忍俊不禁。
常盈恼怒地推了一把李秋风,自然,李秋风纹丝不动。
“李秋风,我若请你跑这一趟,你出价多少?”
越不平诧异地看着齐岱。
齐岱根本没把越不平放在眼里。
李秋风摇头。
他不想节外生枝,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喜欢齐岱这个人。
他没那么好心,莫名其妙要替眼前这个人卖命。
齐岱却忽然一抛折扇,扇骨弹出刀刃,抵在越不平喉咙上。
“我拿他的命来换,也不行吗?”
李秋风低头看着越不平,表情毫无波澜。
常盈索性不看。
怎么江湖上的人竟是这些无耻之徒,本以为这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出手能大方点,怎么会想着用一个陌生人的命来买。
这和赖账到底有什么区别?
常盈越看齐岱越是讨厌了。
眼角余光里,越不平抬起头,闭紧了双眼,引颈就戮地从齿缝中流出几个字。
“不用再帮我、我,我现在有脸见我爹了。直接死反倒好过去鬼城!”
齐岱胜券在握,他做的是无本万利的生意,他听说了这二人昨天为了非亲非故的越不平出头。
既然能因为“善“而出头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
善这种东西便是好人最大的软肋了。
齐岱的刀尖在越不平嫩生生的脸颊上划出口子。
“闭嘴!小兔崽子,这没你说话的份。”
潇和看着这一幕,有心无力地摊手,然后带着其他属性都退出了这个房间。
意思是,发生什么都和他们望仙楼无关了。
—— “等等。”
常盈忍不住又管闲事了,但这次是因为好奇心。
这鬼城到底是什么地方,到底有什么去不得的。他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