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没去关注脚步的来由,只是在心里暗暗困惑,说实话,其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刚刚就那样顺手一拉,陈南屿就乖乖蹲了下来,还以为要使些力气才行,但看陈南屿没反感的意思,她的动作更加大胆。
“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江渺故意拉着他的手不放,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在日光下的映衬下媚人心智。
生气看不出,有点撒娇的意味。
陈南屿的表情晦暗不明,却回答的很认真:“对不起。”
没按常理出牌。
江渺眨眨眼:“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陈南屿收回自己早就该放开的手,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事实:“江渺,长青街已经拆了。”
答案或许有其他,但唯有这个才适合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渝城那条他们走过成百上次的长青街早就拆了,刻舟求剑是愚人的行为。
“是吗?”江渺无所谓,“要是当初没把房子卖了,说不定我现在也是个拆二代。”
方凌萱当年搬家急,房子并没有卖个好价钱,但比起如今的生活却又不值得一提,那套九十多平方的两居室还比上不齐家一个洗手间的价格。
陈南屿似是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但江渺提前一步捂上了他的嘴。
话是说给想听的人听的,江渺不想听也不爱听。
“哥哥,再说话,外面的人就发现了。”
听着唬人,其实不然,他们躲在满是绿藤的高栅栏后面,是一堵天然的围墙。蓝湾镇春日气温高,枝叶新发茂盛,鲜黄翠绿把他们遮得严严实实,外面根本看不见。
江渺不认得这些植物,只觉得清新好闻,偏头透过叶隙,是约她又不出现的李恬到了,后面还跟着喋喋不休的李瑞,估计是半路被抓到了,兄妹俩又在争吵。
李瑞下颌紧绷在后面大喊:“李恬,你再走一步试试,真是出息了,不仅逃课现在竟然还敢早恋。”
李恬立马反驳:“我没有。”
李瑞快走几步终于扯住她,一字一顿怒不可遏:“你没有,那你天天抱着个手机,半夜两点我还看你对着它,洗澡都要把手机拿进去,你在和哪个男的聊天,老师都告到爸妈那了,你看看你的书上都写些什么,情情爱爱的话,你以为我看不出……”
陈南屿一动不动蹲在原地,江渺的手还捂住他的嘴上,没用力。他没有偷听别人吵架的癖好,回过神正要躲开,耳边又被温热蒙上,只剩下颅内的躁鸣。
灼灼日光下,江渺一本正经捂住他的耳朵,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
陈南屿通过唇语在心里默默重复:“这样就不算偷听了。”
哪有人这样掩耳盗铃的,陈南屿心中一阵慌乱,仿佛江渺捂住的不止他的耳朵,还有那颗加快的心脏,半晌才拉下她的手。
江渺也不恼,只是凑近小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前方的争吵已经白热化,李瑞和李恬是白族人,吵着吵着就变成了白族话,语速快,江渺跟听天书一样,一个字都不明白,只是看着就很激烈,李恬已经被气得脸涨红。
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陈南屿此刻也不好出去,对上江渺好奇的眼神只能简单解释:“在吵架。”
这还用说?谁家兄妹感情好的时候面红脖子粗。
江渺收回偷看的眼神,自然而然靠得更近,“那我们小声点。”
说是小声点,其实两人也没有话要说,江渺通过前面的争吵大致也能猜出李恬和李瑞吵架的原因,可是吵得再凶也没有用,小姑娘的眼泪比什么委屈的话语都有效。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和陈南屿吵过架。
不是亲兄妹占一部分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们吵不起来,陈南屿脾气太好,江渺也不是什么骄纵的小姑娘,两个平平淡淡的人很难用刺耳的言语去攻击对方。
但这不代表陈南屿就永远不会生气,像是想起什么,江渺周身情绪都低了下去。
陈南屿离她那么近怎么会不知道,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比犹豫的心理更快,他握住了江渺的手,触感让他惊醒,可松开也是舍不得的,旋即又握得更紧,好似这样,江渺那些坏情绪就能被赶跑。
这是来蓝湾镇后,陈南屿第一次主动靠近她,江渺敛了敛眉眼,却又觉得难过。
她想要陈南屿的心软,但这里面不包括怜悯。
收拾情绪对她而言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江渺扬起一抹笑,回握住他的手,“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
陈南屿对上她强加掩饰的笑五味杂陈,稍稍迟钝开始解释:“……那些柠檬是用来助眠的。”
“我知道啊。”江渺言语坦率,“但我不喜欢。”
李恬告诉她的不少,比如房间里原本都是香氛假花,可江渺对气味很敏感,那些瓶子里花可想而知是谁换成了真的,柑橘类水果的芳香因子有助眠作用,但江渺不喜欢。
“我还知道,”她倾身贴近陈南屿的耳廓低语,像在说悄悄话,“那些花都是你自己种的。”
“我很喜欢。”
她的喜欢和不喜欢都这样直白,毫不遮掩,是可以摆在日光下坦坦荡荡的心思。
江渺觑见他通红的耳廓不由弯动嘴唇,怕吓着陈南屿又拉开一些距离,但话是要说完的,“陈南屿,我喜欢你送我的那些花。”
很喜欢很喜欢。
江渺喜欢陈南屿的花,喜欢为她泛红的耳垂,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的水红色,这会让她想起长青街那棵相思红豆树,少年总爱站在树下等她。
陈南屿没有接下她的话,深沉的双眸似在隐忍什么,而后主动起身拉开距离。
李恬和李瑞早就走远,小橘猫也不知何时吃完罐头悄然离去。
人是站起来了,可江渺拉着他的手却没放,一高一低,两人之间的联系全维系在她的指尖,脆弱也执着。
小姑娘好不委屈:“陈店长,刚刚还主动牵我,现在又想轻易松开,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江渺在晋城待了八年,但腔调还是带着点渝城的口音,调子软软糯糯的,慢慢拖音,比那只爱撒娇的小橘猫还会撩人。
“该回去了。”陈南屿静静望着她,没做其他举措。
“那你拉我起来。”江渺脾气很好,晃晃他的手,像有电流让他的心软成一块。
陈南屿有些怀疑,深知江渺肯定不会只提出这么简单的要求,却还是半信半疑将她拉了起来。
江渺真没想再继续逗他,主动松开手表明自己的清白,就是蹲太久了而已。
两人一同回到小院,仿若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李恬噙着泪花一直在哭,李瑞怕父母担心也不敢把她带回家,无奈之下又带回了小院。
本来是想等李恬自己情绪好点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但小姑娘的眼泪着实难缠,谁知江渺他们又提前回来了,往常这个点客人都在外面拍照留念,蓝湾镇下午四点后的日光不骄不躁,琥珀色的金光最容易出片。
李恬抽抽噎噎,小姑娘年纪小又好面,一见到他们回来本来是想忍住眼泪,谁知越想越委屈,到后面直接憋不住自暴自弃,哭得稀里哗啦。
要只是陈南屿在这还好,可还有江渺也在这,毕竟是家务事,李瑞面上挂不住又凶了李恬几句,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将两人先分开冷静会。
江渺委实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李恬哭得不行的时候及时递上纸巾。
一张,两张......七张,八张......
中途还适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怕李恬脱水,可就是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哭到最后,李恬也绷不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哭成这样了,你都不安慰安慰我。”
江渺抿了抿唇,似在思考:“你不是还没哭完?”
“......那,那你好歹也说些什么吧。”
“能不哭了吗?”
李恬:“......”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但这毕竟和江渺没关系,她也不能把脾气发到外人身上,李恬将手上哭湿的纸巾往桌上愤恨一扔,“我再也不原谅他了,我讨厌死他了。”
她说这话时一直有在观察江渺的表情,可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江渺既没有因为她长时间发泄眉眼间展露不耐烦,也没有任何想要劝解的意思,就像一个漂亮精致的瓷娃娃,永远保持着静淡微笑的模样,安静做一个旁观者。
那种笑是无意识的,李恬很早之前就观察过,江渺是天生上扬的微笑唇,弧度不是后天那种夸张的弧线,只微微上翘,嘴唇形状好看,下颌又生得极好,透着大气明媚的娇养劲,如果有长辈在这,肯定会夸她一句天生的好面相。
所以哪怕她发呆,嘴角也是那样的形状。
看着看着,李恬走神了,目光总忍不住往她唇上留滞。
江渺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看着李恬不哭了,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还要喝水吗?”
李恬哂然收回目光,“不要。”
又补充道:“我要喝奶茶。”
反正也到了饭点,江渺给陈南屿发了条信息把人带了出去,李恬哭了一下午早就哭累了,吃完饭又去了旁边的甜品店。
这家甜品店在社交软件上很有名,价格也偏贵,李恬自然不会放过拍照的机会。
江渺全程配合,还问她要不要多点几种,惹得李恬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施施然收回手机,“你怎么都不问我们为什么吵架?”
“......我听到了。”虽是无意,但她确实是听见了,江渺说了声抱歉。
李恬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可救药。”
逃课,不喜欢学习,化妆,撒谎,“可我真的没有早恋。”
李恬举起手发誓,“真的,我只是在看化妆视频而已。”
像是觉得解释够了,李恬一把将叉子愤愤扎进草莓里,没好气道:“反正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他以后后悔也没用。”
江渺没忍住笑了一下,又立马敛住。
“你笑什么?”李恬鼓起腮帮子不满。
不安慰她就算了,竟然还笑她。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弟弟也常这么说。”江渺没有恶意,想起那个小孩眼里漾起笑意。
她和齐宥年纪差距太大,起先接触并不多。知道有齐宥的时候,江渺心情很复杂,快成年的年纪突然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任谁都一时无法接受。
可江渺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齐家产业大,方凌萱才三十多岁,丈夫又还有个大儿子,要想在豪门站稳脚跟,没有比孩子更好的筹码。
齐宥被宠着长大,她不过是个一年只见两次的姐姐,稍有点不顺意,齐宥也爱说,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好像失去他,就是江渺能受到最大的惩罚。
小孩很没有记性,在同父异母的哥哥那里受了几次委屈,就觉得同母异父的姐姐更爱他,江渺无法理解这种小孩心理,可也无法拒绝这种天真的爱。
李恬听出来江渺是在把她当小孩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少年人总爱这样,想在大人身上寻求一种平等对视的目光,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期望那一日早点到来,以为自己会拥有更多的权利。
她嘀嘀咕咕了几句,江渺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上次不是说还有个哥哥?你还没跟我说他为什么可以不做你哥哥。”李恬哪会说真话。
她也确实挺好奇,巴不得李瑞也能这样,明早醒来就能和她断绝关系,让他后悔一辈子,今日在这里怀疑她。
江渺手臂撑桌,托腮望向已经完全黑透的蓝湾镇,楼下灯火漫漫,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像命中注定一样撞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担忧的,庆幸的,熟悉的。
透粉干净的指尖在朱红色的木桌上轻点,像在弹奏一首好听的曲子,和记忆中的夏天重合,“......那可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