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长青街还是长青街,长青附小还没有改名叫渝城五中,巷口的奶奶卖的早餐永远是那老三样,豆浆油条小笼包,从不涨价,陈伯山只是小区门口的药店老板,方凌萱是偶尔进店的过路人,江渺只能在学校的宣传栏上看着陈南屿。
李恬虽然早有预料他们不是亲兄妹,但还是没忍住打断:“你们还是同学?”
“算不上。”江渺摇头,“他比我高两个年级,我读初一的时候,他已经初三了。”
但江渺第一次见陈南屿,确实是在宣传栏那张两寸证件照上。
清瘦挺拔,眉眼生得干净漂亮,江渺第一眼甚至没看出来他穿的是那件所有人都不喜欢的蓝白夏季校服。
陈南屿无疑是特别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浮躁,但面对镜头时又装作稳重,可少年意气再怎么藏也会从眼神泄露,茫然和羞怯通常是主题。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是陈南屿在江渺心里留下的第一个记忆点,也将他和同龄人拉开。
淡漠的坚定。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江渺心里突兀地响起这句话。
正好那几年台剧盛行,最受欢迎的是一个高冷校草,笨蛋和天才的组合拥有天然的反差萌,于是陈南屿清冷的气质加常年第一的成绩落在刚入学的女孩里也成了高冷的代名词,大家小心翼翼观察,却无人敢上前,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偶像剧女主坚持不懈的勇敢。
免费的义务教育刚推行几年,大家还理所当然把高考当作人生的分水岭,殊不知人生的第一次分流已经开始。
刚开学大家都有点松懈,但江渺不敢,她总憋着一口气,像是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什么,单亲家庭的小孩会更优秀。
长相漂亮,成绩优异,落落大方性格又好,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往往也是那个年纪同学最讨厌的人,江渺深知这个道理,枪打出头鸟,越是冒头越招人厌,所以除了成绩不能让步外,她几乎收敛所有锋芒,努力和女孩打成一片,事事有求必应,好到没有脾气。
久而久之,女孩间的那点话题也不会避着江渺。
江渺其实不感兴趣,但她要装的很感兴趣,每次撑着脸听得不亦乐乎。
没有知道那些八卦从哪来,真假难辨,听说陈南屿的父母都是市医院的医生,听说他从入学就一直是第一名,听说市一中已经过来抢人了,想让他冲清北。
江渺都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人说:“不对吧,我姑姑就在市医院上班,说他父母已经离婚了。”
那是陈南屿在江渺心里留下的第二个记忆点。
太干净会让人产生距离感,但如果他沾染上一滴墨,或者破碎一块,白玉有瑕,人们就会开始怜惜。
青春期的女孩太容易产生多余的情感,于是高冷不再高冷,只是用来伪装自护的带刺铠甲,治愈文学当行其道。
还真有人上前,江渺没看到,但据前方消息传来,陈南屿那层高冷的外壳确实是假的。
“你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太好听了,轻轻柔柔的,我都怕吓着他。”女孩捂住心脏回忆,“他还跟我说谢谢呢,笑起来眼睛也超好看。”
高冷学霸成了温柔学长,更惹人爱。
有关于陈南屿的八卦越来越多,江渺听过且过,留在心里的还是那句,他父母离婚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理有点扭曲,因为陈南屿作为升旗手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江渺心里冒出的也是这句话。
但好在第二周学校就换了人,第三周也不是陈南屿,第四周也不是。
陈南屿消失了。
......
“然后呢?”李恬追问。
“你还想要什么然后?”李瑞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楼梯口传来。
李恬顿时垮下脸,将头扭向窗外。
李瑞冷哼一声:“你还不回家在外面要做什么?这么喜欢当混子早知道高中都别上了,家里还耽误你了。”
这样互损的话他们之间习以为常,有事没事还能当作兄妹感情的调节器,好像两个人不说点难听的话就不能好好交流。
但李恬今天哭多了,泪腺发达,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能不能好好说话。”陈南屿没想到就晚到一会的功夫,两人又闹成这样。
“我哪里没有好好说话,我才说一句她就哭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我打了她。”李瑞心中也烦躁,今天在江渺那丢的面已经够多了,他也不想这样说,可是一见到李恬脾气就忍不住,胡乱抓了两把头发坐在旁边桌,不再吭声。
江渺抽过纸巾递过去,李恬已经知道她不会安慰人,可举措有时候也是一种慰藉,心中顿时委屈的要命。
哭了没两分钟,店员闻声走上来,一脸为难。
李瑞咬咬牙,踩着台阶去了楼下。
陈南屿顾忌小姑娘的面子,也怕李瑞在气头上和人起冲突,跟着去了楼下。
李恬这次没哭太久,毕竟总一个人干哭太奇怪了,眼泪汪汪盯着江渺问:“你难道就不会哭吗?”
就算不会安慰人,那总被其他人安慰过吧,怎么能一直不说话呢。
“哭过。”
嘴唇天生上扬的弧度让那个表情看起来像在讽刺,语气平淡的像一潭死水,“但眼泪无用。”
流泪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就算要哭,也要等到结束才能哭。
李恬怔愣住,眼泪也忘记流了,那一刻,她竟然觉得江渺看起来有些可怜,这句话和她的外表太不搭了,电视剧里,长成她这样的娇惯大小姐不是应该随心所欲吗?怎么流眼泪还要考虑时机。
“......是因为他?”
江渺说那个故事的时候,一直用‘他’在代替,并未提及名字。
虽未言明,但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江渺失笑,拨开她泪湿在脸上的头发:“我不会为男人掉眼泪的。”
“说的我好像很没出息一样。”李恬立马擦干眼泪,她可是哭了一下午的人。
江渺帮她找补:“哥哥不算。”
这还差不多,李恬吃完面前的蛋糕总算平复下来,接着向江渺问:“那你们后来呢?他去哪了?转学了?”
江渺看了眼手机:“今天太晚了,下次再告诉你。”
李恬坐在位置上不肯动,过了很久才说:“就不能不回去吗?”
“可以,但你知道我也是住在小院里。”
李瑞平时也住小院,除非有事才回家,这跟回去没有任何区别。
李恬终于放弃,又觉不甘心,讨价还价:“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渺:“好。”
李恬:“我都还没说呢,你就说好。”
江渺想了想:“犯法吗?”
李恬愣愣摇头:“不犯。”
“那就可以。”
“这就同意了?”李恬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说到底,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和江渺没有关系。
江渺点点手机屏幕,是上次在医院传过来的照片。
那笔钱确实让李恬动心过,但也因此更加放心江渺的话,知道江渺不是在故意糊弄哄骗她,况且她想做的事,花不了那么多钱。
哭过也闹过了,事情到最后总要收场,李恬终于扭扭捏捏从位置上起来。
到楼下,才知道账已经被人结了。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店员纳闷指向屋外,瞧见李恬红肿的眼睛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低头小声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蓝湾镇商业街就那么几条,挨得近,酒吧球厅混入其中,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路数也大多相似,什么请喝酒不给面故意堵人,或者有意帮漂亮女孩付钱想要一个联系方式,来场短暂的艳遇,实质就是性骚扰。
也是大意了,店员想起陈南屿那张温润无害脸有点怀疑,但保险起见,“店里还不关门,要不你们再坐会儿,联系其他人过来接你们?”
“谢谢你,我们是一起的。”江渺不想冷了人家的善意,“蛋糕很好吃,能帮我再打包一些吗?”
江渺选了几块李恬没点过的,递给她带回去。
李瑞像是被陈南屿说了一顿,等她们出来后权当看不见李恬,只是难为情地对江渺一连说了好几句感谢。
江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没事。”
“还不是谢谢人家,耽误了这么久。”李瑞终于没好气地对被晾在一旁的李恬开口。
李恬乖乖的:“谢谢姐姐。”
吵了一下午的兄妹俩终于偃旗息鼓,两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事情毕竟还没有结束,李瑞跟陈南屿表明今夜要回家住,又拜托他把江渺送回去。
后面这句话有些多此一举,但谁都没有开口。
待分开一段距离,李恬打转又跑了回来,眼珠朝陈南屿身上打量几眼,将江渺扯到一旁,“借用一下。”
要回家了,她想起今天的正事,回头确认了好几眼才细声忸怩道:“你能给我写个祝福的特签吗?就是那个......上次给你看聊天记录的那个,他好像挺喜欢你的书,我没忍住就说了出去,然后.......他就问我可不可以让你帮他签一个名。”
“你放心,我就告诉了他一个人,我哥、南屿哥我都没说。”
李恬举起手发誓,眼睫不停眨巴:“真的,你就帮他写个高考大捷就可以了,不麻烦的。”
江渺总算知道那股无影的风是从哪里刮起来的,“可以,但是要放假了才能来找我。”
“好。”
李恬答应的爽快,尽快这里面隐含着让她好好上学的附加条件,但少女悸动勇敢的心总有神奇的魔力,同样的事情以‘他’为约束,牢笼也能变成蜜罐。
陈南屿看在眼里:“她说了什么?”
“秘密。”江渺俏皮转身面向他,提醒,“陈店长,记得我送我回去哦。”
他们现在本就是一路人,陈南屿神色柔和,“今天谢谢你。”
江渺:“就只是口头说说?”
陈南屿迟疑。
“这么紧张?”江渺没忍住笑,“你不是已经帮我给蛋糕付过钱了。”
所以才比李瑞晚上去。
可他上去时也分明看到,江渺面前不过一杯气泡水,大快朵颐的另有其人。
江渺望着他,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你这样我都有点好奇了,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好?”
如果只是雇佣的关系,李恬不过是员工的妹妹,陈南屿没有理由要放任他们在小院吵架,连李瑞都没想起的蛋糕账单,他却记得支付。
江渺也只是随口说说,感觉陈南屿并不会和她解释这些事情。
“是因为外婆。”他说话的语速总是轻缓,娓娓道来,“去国外读书的那几年,母亲原本想带着外婆一起晋城生活,但外婆不愿意。”
老太太上了年纪固执,又是传统思想,晋城离蓝湾镇路途遥远,总怕自己出点什么意外不能叶落归根,梁惜文来来回回飞了好几次,都没磨过她,只能拜托邻里乡亲多多照料,又请了护工定期上门。
李瑞是那一片最野的孩子头,上树下河,纹身打架,反正那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做,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着调,老太太却常说,那是个善良的孩子。
就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少年,还有一个有样学样的小丫头,拯救了一个寡居老人的性命。
陈南屿望向隐在人群里斗嘴的两个背影,“镇医院离那有两公里,他背着去的。”
至此,梁惜文说什么都不肯让老太太住在家里,说要是再这样她就辞职,工作不要了。
一个母亲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一路走来有多么努力,梁惜文当年为爱义无反顾远嫁渝城,后又因为事业和丈夫分道扬镳,勤勤恳恳鞭策自己多年才坐到晋城主任医师的职位,如此洒脱果敢的性子却要因为这种事情放弃多年的努力。
不说梁惜文甘不甘心,老太太自己都不甘心,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哪有放弃的道理。
“后来外婆才同意去晋城生活。”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陈南屿自然而然接过了母亲的责任,将那些恩情全部揽到身上。
“那我呢?”江渺站定,通明灯火落在她的身后,“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也像从前那样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