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还是安排在了一周以后。
房间被保洁重新打扫过,床头的花换成了一个个鲜绿的青柠,圆润可爱,让规整素雅的房间多了些稚趣。
江渺看着心烦,她不喜欢沉溺在糟糕的情绪里,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激昂的状态,更不要说那晚她还处于生病状态。
陈南屿的沉默,不言而喻。
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江渺无意识的暗喻,他都在拒绝。
花也没有了,一筐甜橙子换了一篮酸柠檬是怎么回事,拒绝就拒绝,凭什么只能陈南屿拒绝她,她也要拒绝陈南屿。
江渺拿过一个柠檬朝上抛了抛,她不仅要扔,还要扔到陈南屿的门口。
只是还没想好是砸还是扔,李瑞从楼下跑了上来,木制阶梯蹬得震震作响,见她举着一个青柠檬困惑不解,“江渺妹妹,你这是?”
江渺讪讪转过身,顿时为那些酸果找到更好的去处:“你要吗?”
丢了也是丢了,这么漂亮的果子,丢给陈南屿多可惜,她才不要送给他。
当然,也有一部分想做坏事被撞破,不好收场的原因。
李瑞眼睛都亮了一下,视线愣愣扫过江渺那张白净精致的脸,因为刚刚病好的缘故,皮肤还透着几分羸弱的病态白,简单别在耳后的直发有一侧落在身前,不同于往日的明艳,更显温婉可人。
江渺还不知道李瑞在这短短的几秒,脑海里已经走完了他的一生,只是举着那篮柠檬又问了一遍:“你要吗?”
“要要要。”李瑞点头如捣蒜。
江渺如释重负把篮子递过去,还不忘说句感谢。
李瑞哪还记得自己上楼来的正事,下楼走路都打漂。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送过女孩礼物也没有接过女孩的礼物,如今拿在手里,哪怕这只是一篮看起来就能把牙齿酸掉的绿柠檬,也恨不得把每一个都好好珍藏起来。
冰箱不行,肯定会串味,前台不行,等下放那被人拿走了怎么办,一直抱在怀里会坏吗?
李瑞提着篮子在前台陷入沉思,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他当机立断就是一掌,完全是下意识的举措。
“至于嘛,这玩意谁吃啊。”李恬疼得龇牙咧嘴,揉了揉手把剩下的话说完,“你竟然为了一个破柠檬,打你最亲爱的妹妹。”
今天周末,鉴于上次的情况,李恬最近几天听话很多,都有好好去学校,李瑞没跟她多计较,吹吹果子上不存在的灰说:“那你也不能碰。”
稀奇,竟然都不贫嘴了,往日她这样说李瑞总要损她两句。
“不碰就不碰,果园里多的是,谁稀罕一样。”
李瑞说:“这能一样?”
话里有话,李恬故意道:“好啊,你上班时间竟然跑去偷摘水果,我这就去告诉南屿哥哥。”
李瑞不为所动,甚至心情愉悦吹起了口哨,李恬她知道自家哥哥那德行,平时粗糙懒散惯了,也就勉强像个人,根本见不得他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就算一开始不想去告状,现在也得说说了。
“站住。”李瑞看她真要去连忙叫住,江渺毕竟是院里的客人,也怕陈南屿说。
山与小院没有制定什么工作准则,各行其事即可,但陈南屿却是个极其注重规矩的人,和客人谈恋爱,听上去各行各业都不被允许。
他招招手把李恬叫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就你?谁会把一篮子酸柠檬当作定情信物,怕不是傻了吧…….”
李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陈南屿,脱口而出:“南屿哥,我哥他......”
到底是亲兄妹,李恬瞧着亲哥那副着急模样,硬生生改了口:“他上班时间摸鱼。”
陈南屿视线落在李瑞当宝贝似那篮绿果上,昨天才刚果园里一个个摘下来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果子是从哪来。
怎么到的李瑞手上,陈南屿不在意,左右不过是江渺不喜欢,又或者在做顺水推舟的人情。
还有——
她生气了。
江渺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都记着,然后在小事上一点点抹去的对方的痕迹,直到全部清除。
那年方凌萱和陈伯山正式恋爱,江渺当晚就把江新的东西全部收好偷偷丢在了垃圾桶。
其实离婚的时候,方凌萱就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但江渺的那一份她没管,父母之间的矛盾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
江新管不住下半身,没有做到丈夫的基本职责,但作为父亲,还算尽心,三口之家也有过一段熙熙融融的时光引得旁人羡煞,互为初恋,谁也想到有天他们会走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陈伯山的药店就在小区门外,陈南屿远远便瞧见了她。
小小的一个人影,会被夜风吹散。
他问江渺好好的为什么要扔,江渺轻蔑地笑了声,露出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表情,说他反正也不会回来了。
江渺并非反对方凌萱恋爱,比起江新的桃花不断,她更希望方凌萱能找到真心值得的人,可真到了那一天,做了再久的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失落,过往尽数的时光最后只能停留在垃圾桶旁。
她说重要的人在她心里都有一间小房子,对她好,她就往里面添置一样,让她失望,她就丢掉一样,直到全部搬空。
陈南屿当时在想什么呢,他只觉得那个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他不想让江渺难过。
他也想在江渺的心里建一座小房子,却忽略掉没有人照料的房子,很快就会荒芜塌陷。
......
江渺的气一连生了好几天,具体表现在,陈南屿一直没有见过她。
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要真心想避开一个人总有办法。
江渺被李恬带过一次路,也开始喜欢从后门出去,后院有扇小木门,临近簇生几丛高大的孝顺竹。
蓝湾镇海拔高,三月晴朗紫外线强,从这出去不仅阴凉还能抄近路到古巷,节省时间。
她倒也不是不想见陈南屿,只是谋略制胜,再好的东西看多了也烦,既然不回答是一种潜台词,那不露面自然也能。
李恬说有事要找她,又怕上课时间出现在小院被李瑞说,在微信上支支吾吾把她约到了一个甜水铺,江渺点了个招牌,结果吃完也没看到人影。
又等了会,江渺买了猫罐头往回走,这条路走了几次,她总能看见一只小橘猫喜欢跟着她,不吵不闹,瞧着怪让人心疼。
江渺去找小橘猫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担心买的不合它口味。
还好,小橘猫吃得很满意,江渺顺顺它的毛就蹲在旁边看。
她没养过猫,小时候家里倒是养过小金鱼,只是江新走后就再也没人给她买,鱼缸也被方凌萱丢了。
齐家也养鱼,但养得都是稀有的昂贵品种,江渺有幸在那座画栋飞甍的庭院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无奈她姓江。
外人没资格在那豢养自己的宠物。
这种时刻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于是那道阴影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江渺也没藏,她知道自己什么角度看上去人畜无害,最楚楚可怜。
陈南屿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她就是要揪住这种心软。
江渺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陈南屿的弱点就摆在她的眼前,没理由不抓住,不仅要抓住,她还要抓得死死的,最好能在他心头留个印,好叫他永远记得。
但可惜陈南屿确实是块木头,一句话叫她的我见犹怜猝然中断。
“不是说要回家?”
“要你管。”江渺抿住唇,孩子气地扭过头,露出半截细颈,红团已经全好了,但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还是挠出了一个疤,骨皮纤薄,不深,可也一时半会消不掉。
订了三个月的房间,少一天她都不会走。
陈南屿蹲下身,屈指在小猫的颈后蹭蹭,软了语气:“喜欢就带回去。”
江渺咬住唇侧的软肉,有点不高兴:“猫就能带回去,人就不行?”
陈南屿忽然笑了起来,江渺莫名其妙抬起眼,与生俱来的聪明劲让她转瞬明白,刚刚由心说的一句话,已经将她生气的原因摊开。
像心事被戳破,被陈南屿看穿她现在不过是在使小孩性子,江渺起身就想走。
“那就一起带回去吧。”低沉的嗓音轻轻的,带着点哄的意味。
陈南屿挠挠小橘猫的下巴,却看着她:“如果小猫愿意的话。”
江渺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小声嘟哝:“说的她有多想去似的。”
愿意说出来的气都不是真的在生气,但江渺也不是能被一句话就能哄好的人,陈南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摸摸小猫道:“那我该怎么邀请她一起回去?”
江渺极轻地弯了弯唇,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争吵的声音朝这边靠近。
陈南屿觉得不妥提前站起,免得待会被人看见多想,或者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却被猛地往下一拽,又蹲了回去。
江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么急做什么?它的朋友还没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