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舍弃□□实在是壁虎断尾般的无奈之举。不过,钱荼脱离□□后并没有离开,她还留了个心眼。
这个老头不管是什么东西,他只能靠人质来逼自己,可见并不是什么法力无边的妖怪。如果他看不见自己,那自己就可以隐在这里,看他是选择乘早开溜,还是有胆子等到蜀山的援兵赶来。
而事实似乎也顺着钱荼的预想展开:钱荼的身体一倒,老头着实愣了好一阵子。他围着钱荼身体转了半圈,把她拉起来,“喂喂”了几声,见没用,又左右开弓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小兔崽子!别他妈装死,给我起来!”
钱荼看到自己被打肿的脸,好一阵心疼,但老头只冲着她的□□发火,证明他的确看不见灵体。她心里呵呵冷笑,想着这笔账早晚要跟他好好清算。可就在这时,老头做出了一个古怪的举动:他躺在了钱荼身体的旁边。
钱荼有些诧异,还没明白老头在搞哪出,就看见老头的眼耳口鼻忽然开始往外冒水——不,准确地说,是一种类似乳状的粘液。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钱荼目瞪口呆。而那些粘液就在她眼前渐渐汇聚到了一起,像个大鼻涕虫一般,一路拖着滴滴拉拉的液体爬到了钱荼的肉身上,然后,从她的耳朵和口鼻里钻了进去?!
钱荼一下子被恶心到不行,万分庆幸自己现在没有身体的触觉。然而诡异的事情还没结束,就见被粘液灌入的身体居然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摸了摸红肿的脸。
“妈的,早知道就不打这么狠了,还是自己疼。这鬼丫头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死了?”
这口吻!这意思!一个之前没想到的恐怖念头霎时滑过了钱荼的脑海:那个老头……那个像死人般的老人只是个皮囊,这个妖怪的真身是个能控制躯体的“大鼻涕虫”!
兰丹木一马当先赶到八柱涧的入口,远远看见两个孩子的身影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兰老师?真的是兰老师!”凤晓刚和陈赛儿看到对面来人,欣喜若狂。他们飞奔到兰丹木面前,连气都来不及喘,就争先恐后讲起之前的惊险。
“我们碰到个老头,他劫持我!”
“钱老师在前面。”
“那老头是死人!”
“都别说了。”兰丹木抬手示意两个孩子停止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主动问两人遇见了什么人,具体什么模样,跟他们交谈过什么,为什么放他俩回来。凤晓刚和陈赛儿在他的引导下,总算把事情来龙去脉串联清楚。兰丹木稍稍思索了一下,就吩咐一名武师带两个孩子原路返回,另一位则跟自己继续前进。
只剩下两人,另一位术士不禁有些担忧。他们凡是知道八柱涧阵中所困凶兽真面目的,都明白獓狠的恐怖,若是出了不测,不仅兰丹木有危险,整个蜀山恐怕都要遭受重创。
“掌门,不需要通知其他人吗?要是獓狠……”
“先别慌,阵法暂时无碍。”兰丹木打断部下,冷静道,“那阵法是先辈大能所建,就算钱荼被人逼着去破解,她也未必有办法。”
所以,她才更危险。
兰丹木经由两个孩子的复述,对他们遇到的老者身份已有了大致判断。那妖怪虽然不怎么厉害,却能为自己的主人赴汤蹈火,要是钱荼破不了阵,那妖怪情急之下,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里,兰丹木又通过灵线传送了一次意识,可惜那头还是渺无回音。唯一的安慰就是,灵线也没有传回什么糟糕的感觉,这至少证明钱荼是安然无恙的。
但是安然无恙的钱荼现在却很苦闷,因为她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荼原本认为自己离魂后,老头对她的□□无计可施,就肯定会在蜀山的人来到前早早离开。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妖怪恰恰是个能钻入别人身体的寄居蟹,她这一离魂,正好便宜了对方!
这鼻涕虫得到了新肉身,对眼前的阵法更加锲而不舍了。钱荼眼见他不知捣鼓了哪里,一直安静的洞穴忽然发出一声兽吼,说不上来像什么声音,可极其振聋发聩,震得整个山体仿佛都在颤抖。
这一叫可把钱荼吓得肝胆俱裂,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再让鼻涕虫控制自己的身体!来不及多想,她再次集中意识,重新返回到自己的□□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灵力贯彻进整个身体。
灵与肉甫一合并,她立刻“看”到鼻涕虫的灵识。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她不是用眼睛,可脑海中自动就出现一副完整的画面——一团暗红色的模糊阴影正盘踞在她的前方。
“你是什么东西?”鼻涕虫被忽然出现的灵体吓了一大跳,完全不明白这是哪路程咬金。
“这话应该我问你,”钱荼一边努力激发灵力包围对方,一边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占用别人的身体?”
“你……你是那个臭丫头!你没死?”鼻涕虫大吃一惊,与此同时,钱荼看到那团阴影化为一股股细流,迅速分散,像是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出去。
哼,你以为我的身体是旅馆,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钱荼一发狠,用灵力将鼻涕虫的灵体整个包围了起来。
关于怎么和人争夺身体控制权,钱荼可是有过宝贵经验的:当初她和蛟龙庚辰争得相持不下,而且庚辰还说过,他不知为何无法吞噬钱荼的灵体,甚至无法摆脱。尽管事后兰丹木和六公没研究出其中的原理,但一个鼻涕虫,总不至于比蛟龙还牛逼吧。
有了这层底气,钱荼熟练地将自己的灵力想象成网,从四面八方将鼻涕虫的灵体兜在里面。鼻涕虫当然不甘于束手就擒,它左突右撞,试图冲破这层包围。
这就完全是力量的比拼了。虽然鼻涕虫的力量确实不如蛟龙霸道,可自己的灵体不断被一个异物攻击,还是让钱荼损耗不小。然而一想到这个鼻涕虫万一能使用自己的力量,钱荼就明白,必须把它困在体内。因为她在自己体内至少还能和鼻涕虫一搏,若让鼻涕虫真放出洞里boss的话,她就要连累整个蜀山一起遭殃了!
鼻涕虫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就在这博弈之间,越发疯狂地挣扎,撕扯啃咬着钱荼的灵体。而洞里的怪物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仆人的努力,吼声也一声高过一声。
钱荼顶着巨大的恐惧,咬紧牙关,不断加强加固“网”的力量,束缚着暗红色的灵体。源源不断的灵力被调动起来,“网”越缠越密,越包越紧,越围越厚……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关头,忽然另一个意识传入钱荼脑海,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唤,在此时此刻宛如天籁。
“小荼!你怎么样了?”
那是兰丹木的意识,灵线终于恢复通讯了!
钱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大喜过望。这喜悦也让她信心大增,灵力犹如奔腾的大潮,一鼓作气将“网”缩到极限。那一瞬间,仿佛烟花一样,鼻涕虫的灵体猛地炸裂,然后……消失了。
“小荼,小荼?醒醒!”
短暂的意识模糊过后,钱荼重新感知到了外界的信息,也看清了正扶自己坐起来的人。
“师兄!”她分外激动,再左右环顾一番,发现骇人的吼叫已经消失,一位武师似乎在检查八根石柱的阵法,至于自己,则还躺老人的尸体之旁。
“师兄,这老头体内……不对,是我体内……”钱荼连忙解释起来。她刚想说“我体内有个妖怪”,胃部就泛起一阵干呕,紧接着食道痉挛,透明的乳状液体不由分说地从她的嘴巴、鼻子和耳朵齐齐涌出来。
那感觉简直酸爽,等到全部吐完,钱荼的生理性泪水都糊了一脸。而那些淌出来的乳状体再次聚集成一团,颜色渐渐转为灰色,并且最终固态化,乍一看,浑似一块大石头。
钱荼“咦”了一声,用手捣了捣那块“石头”,疑惑地把没说完的话补完:“这是我体内的妖怪,不过……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兰丹木瞄了一眼石头,顿了下才道:“它死了。”
“什么?”钱荼没想到鼻涕虫的灵体竟被自己弄死了。之前鼻涕虫灵体忽然消失,钱荼还不确定对方是不是逃跑了。她之前虽然曾不小心用灵力碾死过虫子,但她不知道灵体是否也能被灵力碾死。没想到鼻涕虫真死了,被自己的灵体杀死在了体内?!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微妙,还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恶心。钱荼赶忙“呸呸”两下,要把那股恶心感吐出来,兰丹木则与她系着灵线的那只手五指相扣,仔细地检查起来。
良久,他松开微皱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钱荼一眼。后者还在不爽地用水壶里的水漱口,兰丹木拍了拍她的肩,把她拉了起来:“行了,别漱了,这妖怪已经死透了,你体内什么也没有。”
钱荼这才大大松一口气,心理阴影小了不少。然而兰丹木面色一冷,一反他刚才的关怀备至,口气急转直下。
“你太冲动!太缺乏纪律!太不警惕!”他抱臂直视着钱荼,当着另一个武师的面,毫不留情地斥责道,“打破阵法这件事暂且不提,你怎么对深山老林里孤身一人的老头一点戒心都没有?你应该知道这片后山人迹罕至,那个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其次,当你察觉到情况有异时,首先应该静观其变。虽然灵线的通讯不良,可我们迟早会找过来的,你应该拖延时间,而不是随随便便就离魂!你怎么知道对方有什么属性,会不会对你的灵体产生危害?你在拿自己的性命赌博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还有点特异的本领,你想过后果是什么吗!”
钱荼被这一顿冰雹似的批评砸得噤若寒蝉,更糟糕的是,兰丹木说得每一句都无可反驳。
没错,她在一开始就太松懈了,她觉得这次考核跟大学教室里的考试没什么不一样,最差不过是不及格。可这种常态化的心理,却是时时需要面对离奇事件的术士的大忌。
她忘了自己将要踏入的,并不是一个靠警察和法律维持治安的世界!
“对不起师兄,我错了,我……错了。”打败鼻涕虫的好心情一扫而空,钱荼愧疚地低着头,不知该用何种言辞让兰丹木体会到她的反省,只能化为最贫乏的三个字。
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小脑袋,兰丹木缓缓叹了一口气:“但是你很勇敢……当危险来临时,你最先想到的是保护陈赛儿和凤晓刚。比起技法和能力,这点品格才是最重要的。”
钱荼猛地抬起头,兰丹木话风的再次转变似乎预示着某种潜台词。还以为肯定要被扫地出门了的钱荼眼冒绿光,一副不敢置信又万分期待的错综表情。
兰丹木的目光里终于冰雪消融般露出一点笑意,他轻轻揉了揉钱荼的团子头:“你会成为一个好术士的。”
“哈哈哈哈!太好啦,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钱荼一蹦三丈高,也不管兰丹木满脸想把她一脚踢开的嫌弃,狠狠地给了对方一个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