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二人的视线,为首修士脸色一变,赶忙将孩子往身后扯了扯,道:“这孩子相貌丑陋,又不太会说话,二位仙长见谅。”
“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薛祁寒叉手道:“我只是好奇,大晚上的,出门降服只妖兽,为何要带上这么小的孩子,万一受了伤怎么办?”
修士干笑几声,模糊道:“其中原因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回避的意思很明显,苏桦琰笑道:“尚兄无需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孩子太小,随口一问。”
闻言,对面一行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薛祁寒深感其中有猫腻,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听为首修士又道:“恕在下冒昧,二位这是要去哪?”
苏桦琰道:“济州城,运市”,说着,他忽然看向修士的腰牌道:“据我所知,城内也有一个尚家,不知……”
闻言,一名约摸十三四岁的小修士上前:“尚家家主是我爷爷,这是我爹”,他走到为首修士身旁,瞥了眼薛祁寒两人,道:“我叫尚添,你们二位哪来的?叫什么?”
“添儿,不得无礼”,修士喝退少年,转而对薛祁寒他们抱拳道:“抱歉,小孩子不懂规矩。”
“无事”,苏桦琰笑了笑:“聊了这么久,是我疏忽了。鄙人姓苏。”
薛祁寒叉起手,漫不经心道:“姓薛。”
修士抱拳:“这里离济州城不远,二位仙长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城。运市开放这两日,城中客栈没有空余,不嫌弃的话,尚家倒可作为歇脚的地方。”
苏桦琰道:“尚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有要事在身,我们不好在济州停留。明晚运市关闭后就得离开。”
“可惜了,但还是多谢两位救命之恩”,修士拱了拱手,“告辞。”
“告辞。”
一行人告别后,各自往不同方向离去。
薛祁寒与苏桦琰往小镇方向走,没多久就撞见了问扬。
问扬步履匆匆,神色慌张,看到他们,忙迎上来道:“前辈,安廷不见了!”
薛祁寒皱眉,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急,怎么不见的?”
问扬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将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
薛祁寒听完,朝苏桦琰看了眼道:“有人跟踪我们。”
后者回道:“来人是个高手。”
他神色如常,平静得宛若一汪池水,似乎对于被追踪一事,一点也不惊讶。
薛祁寒越发觉得古怪。他盯着苏桦琰,极力想从他身上找出破绽。
高手又如何,以苏桦琰的能力,不可能不会发现,可他却放任不管,任由那人跟踪了一路。
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三人走进客栈,正在数钱的老板瞥见几人,懒散道:“没房间了几位。”
问扬正要顺着梯子往上走,闻言折返回来道:“方才我付钱时,你还说没什么客,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没房了?”
老板又矮又胖,两只眼几乎被肉挤成两条缝。
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问扬道:“哦,是你啊,在你之后,有个人把我这里的房间全买了,可不就没房了?”
店里没有几个人,伙计坐在一旁打着瞌睡,头几乎歪到地上。
薛祁寒隐隐意识到什么,向那老板问道:“那人住哪间?”
老板一边数钱,一边朝二楼随手指了指。
薛祁寒走到那房间门口,直接踹开门。
结果就看到安廷被倒吊在房梁上。
这小子整个人头朝下,脑袋充血,面色通红,目光已然失焦。
一个身着灰色衣裳的男子坐在凳子上,背对着他们,捏着安廷的下巴,一杯又一杯地往他嘴里灌酒。
刺鼻又浓烈的酒味让人闻着够呛,特别是滴酒不沾的问扬,直接退回门外掩住了鼻子,薛祁寒往桌子上瞥了一眼,果然不是什么好酒。
门被踹开,灰衣男子头也不回,淡淡道了句:“怎么现在才来,小爷都快玩得没兴致了。”
说罢,他将手中酒杯按在桌上,在凳子上扭了一圈屁股,也不站起来,就这么倚着桌子,冲薛祁寒懒洋洋道:“别来无恙啊小寒寒,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这人看着二十多岁,眉眼修长舒朗,一副飘逸绝俗的长相,但扑面而来的气质却不似他长相那般。
他的眼睛似乎睁不开,眼皮永远耷拉着,白玉簪挽住头发,有几缕头发显然是没梳好,垂在脸侧,再加上他没骨头似的坐姿,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
颓。
薛祁寒轻哼一声,伸脚勾了只凳子坐下,别起二郎腿道:“你不在魔界数银子,来这干嘛?”
“哎呦喂,小寒寒,在你眼里,我竟只会数银子吗”,那人心痛地捂住胸口,“这天地之大,我堂堂逍遥君,明明能想去哪就去哪,这么多年却隐姓埋名,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替你将魔界打理得井井有条,唉,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没等他说完,苏桦琰向前一步道:“阿寒,他是谁?”
薛祁寒道:“朋友。”
那人闻言,又不满意了,心碎地捂住胸口道:“唉,这么多年的交情,原来就值两个字——朋~友~”
他的腔调拉得极长。薛祁寒听了,笑着威胁道:“够了风潇,你再不说来干嘛的,这就把你扔出去。”
“我来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看看我这脸,眼睛,眉毛,鼻子”,风潇在脸上乱指一通,最后总结道:“一眼就能看出风清那小子是我弟。”
薛祁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喝一口,差点喷出来。
“你弟弟?!”
“是啊,风潇,风清,这名字都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风潇呵呵笑了两声。
问扬站在一旁,想说又不敢说,憋了半晌没憋住,终于低声道:“可风清从未提起过他还有个哥哥……”
薛祁寒咽下一口酒,冷静了些,才向风潇道:“风清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风潇神色一滞,目光扫到一旁的苏桦琰,眼底瞬时闪过一道精光。
“知道,但他以为我死了。”
薛祁寒这才想起来,风潇是跟着死水一起回魔界的,听闻以前也是个名门正派的的修士,加入他魔界阵营,用假死脱身,倒也很合理。
想到这,薛祁寒放下酒杯:“不得不说,善闻童子办事真是利索,风清受伤还没几天,这事就传到了你耳朵里。魔界最近怎么样?”
风潇叹了一声:“与以往相比,溢出的魔气少了些许”,说着,他难得站起来道:“你出走的事情除了我和死水,现在没有别人知道。我酒只想问你一件事,沐珅活着,是真的吗?”
风潇站着与人说话,这在平时绝不会有。薛祁寒叉起手:“是真的,我看过菩提观主的记忆,不会有假,但当初他在我们面前被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不会有假。”
风潇思忖片刻,道:“唯一的可能,修真界中有人助他回来。当初你守魔界城墙,剿灭上三宗出了太大风头,他们害怕了。”
“害怕?我看是野心”,薛祁寒叉起手,“丁丑之乱,上三宗欲称霸修真界,借沐珅之手屠戮数以万计的修士,降煞的威力有目共睹。那些人让沐珅回来,不是因为沐珅这个人,而是他手中的降煞。”
“不错”,风潇垂眸思虑片刻,转向苏桦琰道:“仙君怎么看?”
苏桦琰站在薛祁寒身旁,“沐珅这人睚眦必报,目前却没有找人寻仇,说明降煞还未修复。”
薛祁寒气冲冲道:“修复了又怎样,我再给它砸烂一回。”
“不,阿寒”,苏桦琰笑了笑:“我想说的是,沐珅一直在找千明尘的法器,这就意味着那些东西可能与降煞有某种关联。”
闻言,薛祁寒恍然道:“难道是……封印?”
苏桦琰点点头:“沐珅是枫眠道弃徒,与千明尘交情极好,但也只限于丁丑之乱前。千明尘的父亲,也就是沐珅的师父,是沐珅亲手所杀。”
说着,苏桦琰顿了顿道:“后来有一天,千明尘独自下山,再也没有回来。”
薛祁寒猜测道:“所以他会失踪,是下山找沐珅寻仇所致?所以他就是在那时,用法器封印了降煞?”
风潇接过话头:“当初我们抓住沐珅时,降煞连三分的威力都没有使出来,这么想,应该是。”
“所以千明尘的法器一共有几件?”薛祁寒瞧向苏桦琰,“只用九黎剑和枫玉令封印降煞,不太容易吧。”
“不清楚”,苏桦琰道:“千明尘性格沉稳,不轻易动手,与人讨教从来只用最普通的铁剑,就算丁丑之乱期间,随身佩的也只有九黎。”
话音落下,再没人说话。
霎那间,一股浓重的尴尬气息突然漫上来。风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这次来真是收获满满啊。”
没人理他。
风潇倒也不觉尴尬,转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那风清?”
“他不用你操心,保证完完整整的”,薛祁寒不知想到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问你,栖吾山的那只善闻童子,为什么会被人修改记录?”
闻言,风潇沉默了,见状,薛祁寒道:“瞧你这脸色,还没查出来?”
风潇答非所问道:“或许我得改进下善闻童子的能力。”
“也是,你那善闻童子也就知道些杀人放火的事,旁的一句都问不出来,防范能力还极差。”
薛祁寒自认为说得很公正,不料风潇一听,立即反驳道:“我要纠正你一下,它们知道的可不止杀人放火那些事……”
“那你说说,它还知道什么?”薛祁寒笑。
风潇看了看薛祁寒,转脸又望向苏桦琰,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罢了罢了,我在这上面逞什么强,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然后,不等薛祁寒几人反应过来,立马奔向门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啦。风清醒了一定别说我来看过他,还有安廷,那小子被我灌了几壶,得睡好些个日头。回见,小寒寒……”
风潇一溜烟地跑了,等到半夜,薛祁寒在床上翻来覆去之时,总算明白“不值得炫耀的事”是什么了。
他又气又笑,小心翼翼下了床,猫着腰听了半晌隔壁的动静,终于放心翻窗出去。
“再见了,苏桦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