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祁寒一行人马不停蹄,一直往东南方向赶,当晚就进了济州地界。
济州多寺,寺庙几乎一座隔着一座,薛祁寒一路上数了数,百里之内,就有十几个香火鼎盛的大庙,且越往济州城方向靠近,寺庙越多。
薛祁寒望向那些寺庙,扭头向身旁的人道:“苏桦琰,难不成你想找秃驴治风清的伤?”
苏桦琰站在冰蓝色长剑上,墨发、长袖随风飘扬。月出中天,皎洁的月光映在他身上,仿佛铺了一层柔光。
“济州确实有医术高超的僧人,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他们”,苏桦琰转眸看向薛祁寒,“阿寒,你可听说过运市?”
“运市?”薛祁寒略一思考,“没有,但听着和黑市、夜市这类差不多。”
“不错”,苏桦琰点头道:“运市里东西应有尽有,能不能得到,靠得不是钱等身外之物,而是运气。”
薛祁寒一下嗅到了重点:“你想找什么东西?”
“铁玄石。”
“你就这么确定它在运市里?”
苏桦琰顿了顿,莞尔一笑道:“没办法,那块石头需要极坏的运气才能拿到,这些年,就算喝水呛死的人也没能带走它。”
薛祁寒皱眉道:“照你这么说,那种出生被雷劈,一死死全家的天降灾星才有可能拿到”,对上苏桦琰的视线,薛祁寒不由挑眉,“怎么,你是觉得我有那种潜力?”
苏桦琰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说要你去拿,但阿寒若非要试,我也不拦着,万一能拿到,还能省去很多功夫。”
“呵,省?我看你是在咒我!”薛祁寒伸手甩出一道符文,“与其叫别人,仙君何不自己去试试,我看与我相比,还是你倒霉得多。”
符文径直冲向苏桦琰脚下的长剑,却被长剑轻松躲开,薛祁寒咬牙,连甩出五六道,最后一道正中剑身。顿时,长剑冰蓝色的光芒暗了下去。
最后那一下薛祁寒看得清楚,苏桦琰根本没有躲,而他一直追寻的白衣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把长剑径直坠落下去。
人呢?
薛祁寒握着御风令,向下观望,却听耳畔传来声音道:“阿寒,何必呢,这么担心的话刚刚又为何要出手?”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苏桦琰就这么出现在他身侧,微微歪着头看他。
薛祁寒一掌拍开他,却被他反抓住手腕。两人手缠着手,一来一回,手中动作让人眼花缭乱,一旁的问扬方才还在叹气,片刻就看直了眼。
薛祁寒边打边恶狠狠道:“苏桦琰,你是不是非要招惹我!”
苏桦琰轻笑:“阿寒,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看上去自负傲慢,却最会权衡利弊,就算出手再不顾一切,也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但偏偏……”
薛祁寒怒道:“偏偏什么?”
苏桦琰低声道:“偏偏你对我不讲道理。”
“方才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自以为我在咒你,为了一瞬间冒出的念头直接动手,你对别人会这样吗?”
薛祁寒有一瞬间的出神,片刻,他冷笑道:“我原来不知道,仙君竟然这般自作多情,真让人大开眼界。别提什么偏偏,你们在我眼里,全部都一样。”
“是吗?”苏桦琰不以为意,只是笑:“但你的心乱了,阿寒。”
薛祁寒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为什么要我闭嘴”,苏桦琰依旧我行我素,捉住手继续道:“你不讲道理,归根究底,是你不知道怎么对我。所以想逼自己讨厌我,想这样把我推得远远的。但,为什么要逼自己?是什么影响了你,阿寒?”
渐渐地,薛祁寒手上卸了力,和苏桦琰再争下去,他占不到一点上风,失了上风,只会更被他牵着鼻子走。
若不想被牵着,只能……反其道而行了。
“堂堂仙君,逼着魔尊说心里话,真是荒唐”,薛祁寒拉开些距离,捏着御风令特意飞高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仙君之前不是说,能看穿我的内心所想吗,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何不再往下说说。”
苏桦琰缓缓抬头,眸光映着月光,闪烁着,却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什么。
见他不开口,薛祁寒不由挑眉,登时明白了一件事:苏桦琰其实并不确定他的想法,方才说这么多,既是猜测,也是在给他下绊子。
“其实,你说得对,我是对你不讲道理”,薛祁寒叉起手,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心智、能力、品性,这些方面,能优秀到和我不相上下的,你也算个人物了。”
苏桦琰道:“阿寒夸人的方式倒是别致。”
薛祁寒不睬他,接着道:“像那些水平不行的,看一眼都在浪费我的生命,能让我刮目相看,苏桦琰,你就偷着乐吧。”
苏桦琰:“……”
薛祁寒:“至于我要逼自己讨厌你,将你推远些,实在是因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的表现还算不错。可你我是终究两条道上的人,本座惜才,万一有一天你我之间的事被揭穿,于本座倒没什么损失,你在这里却再没归宿,没人敢保你。”
薛祁寒自认为说得声情并茂、苦口婆心,句句直戳人心,还都是站在苏桦琰的角度,说尽了好话,若他识相些,接下来自然知道怎么做。
半晌,苏桦琰终于开口:“放逐子弟漂泊人,心之所属,才是归宿。”
薛祁寒挑眉:“你的归宿爱是哪是哪,我又没拦你。不过,奉劝你一句,事物一旦放错了地方,性质就乱了。就如正与邪,自己说了不算,别人说得才算……”
话音未落,苏桦琰投来目光,神色也带着些探究。薛祁寒心中有底气,迎上他的视线道:“我是为你好。”
苏桦琰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开,片刻,他终于回过神道:“阿寒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哪里哪里”,薛祁寒心虚得要死,恍惚间,态度竟软了许多。两人彼此客气得不像样子。这么多天以来,问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后背竟泛起凉,心道:诡异,实在诡异。
片刻,两人撤了御风令,先后落到地面上,问扬跟着御剑而下,及至地面才道:“前辈打算休息一晚再出发?前面几里有一处小镇,镇上应有住宿的地方。”
苏桦琰站住脚,递给问扬一个钱袋道:“去吧,顺便去买些止疼的伤药,瓷娃触土化人,先把风清安置好。记住,动作要轻。”
问扬连连答应,拿着钱袋走远了。直到看不到问扬的背影,两人才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苏桦琰的剑之前掉落的位置。
薛祁寒道:“那把剑上还有符文,灵力可能会受限,没问题吗?”
苏桦琰道:“不会,破渊修为深厚,即使受到限制,对付这林中妖兽,也算绰绰有余了,何况还有其他修士在。”
薛祁寒默然,方才破渊掉下去时,他也注意到了下面隐约的煞气,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看,这家伙早就做好了打算。
两人慢慢走向林子深处,没行多久,对面径直走来一行修士,这些人须发皆散,满脸血腥,狼狈不堪,腰牌上都写着“尚”字。
在修真界,若配腰牌,且上面是一个字的话,则表示修士同属一家,而腰牌上的字,便是这一家的姓。
这些修士和仙门宗派的有所不同,在血脉宗亲的联系下,他们的聚心力会更强,一切全以家族利益至上,在这个群体中,类似于普通门派的掌门这类的角色的,被称为家主,一般都是家族里的强者、智者。
这些年,经过几次内外斗争的洗礼,仙门宗派的修士数量剧减,数中小门派皆有凋敝的趋势。与此同时,以家族为核心的修真氏族开始崛起。相比于各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的权利之争,修真氏族追求的更为纯粹,虽有被仙门强制吞并的危机,但目前来看,还算和谐。
济州自古高僧频出,佛教风气盛,仙门宗派等大都设在别州,倒是这些氏族发展的好地方。
遇到薛苏二人,一行人警惕极高,当即拔剑道:“什么人!”
苏桦琰伸手,林中冲出一柄长剑,从众人头顶扫过,径直飞向苏桦琰手心。
为首的修士怔愣片刻,收剑颔首道:“多谢仙长出手搭救,不然今日恐怕就要折在这地方了。”
说话的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居于首位,只见他面容刚毅,一副大义凛然的长相,显然是这行人的头儿。
苏桦琰微微颔首,没有多言,目光却落到修士身侧。
薛祁寒也看过去,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那是一个小孩,八九岁左右,神情木木地,半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一般修士可能看不出,但高阶修士一下就能发现,这些烧伤的疤痕,是某种符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