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这枝头你可折不得。”

师父派去拾柴禾过冬的道士十五，被凭空出现的声音吓得瘫坐在地。

她拿着先前拾来的柴禾，在身前胡乱劈砍。

只听一声轻笑，那声音又说：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十五小心睁开眼，观望八方，未见人影。

“我在这呢。”

十五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刚才她想折断树梢的树。

原来是树妖，十五没了恐惧，站起身，拍打衣裙后摆的灰尘。

她捡起散落满地的柴禾，架在腋下。

随后走到树妖前，挺起胸膛，略显嚣张：

“你也就是遇上我，要是别人指不定取了你的妖丹。”

树梢婆娑，又是一阵笑声。

十五把这理解成了讥讽，抬脚要踢向树干。

却听树妖说道：“嗯，谢谢你，你真是个善人呢。”

十五顿时没了怒火，甚至有些美滋滋地收回脚，单手扯了扯衣领：

“算你识相。”

她如约没伤害树妖，去了别处捡柴。

树妖瞧着小道士远去的身影，从前她也见过几个道士，如此弱不禁风的类型却是头次见。

次日清晨，小道士上山。

“今天又来拾柴？”

十五不由分说地坐在她树干底下，嘟嘴皱眉：

“道观要来大香客，师父怕我顶撞了，让我出去呆着。”

她躺下，手臂遮住脸庞。

树妖没有安慰她，反而说：“原来如此。”

十五哭笑不得，放下手臂，映入眼帘的是树妖弯延交错的棕色树干，将天空分割成碎块。

“你是什么树，怎么光秃秃的，好丑。”

“白玉兰，”树妖认真道，“等春天开花了你再来瞧，那时我差不多修成人形了。

十五诧异：“你这么厉害！”

“你不是道士吗，有什么吃惊的。”

“我师父整日装摇撞骗，修为什么的指不定比你还低呢，光教我口头上的功夫。”

树妖恍然大悟：“你昨日的嚣张劲是装出来的？”

“我从书上读过，妖不能随意伤人，会遭报应的。”

妖伤凡人的确会反噬己身，但仅限凡人。

树妖抓住了她的把柄，恐吓道：

“那你有没有读过，妖怪可以伤害道士呢。”

十五逃也似的利落爬起来：

“大香客应该走了，我也该回道观了。”

树妖偷乐，十五貌似还是位稚拙的小道士。

此后十五小道士隔三差五便来寻她唠嗑，平静的生活添了乐趣倒也不错。

只是，冬季将至，她本体为树，未修成人型之前，要冬眠。

“你明天不用来了。”

十五惊慌失措，眉间拱起小山：

“为什么，我昨天惹你生气了？”

树妖解释：“我要冬眠，等春天才能醒。”

十五一副竟是这般的模样，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侧靠树干：

“那今日我就好好陪陪你吧。”

她叠叠不休地议论道观里来来往往的香客，以及不是很靠谱的师父。

树妖听的入迷，落到这片土壤的数百年，她从未离开过脚下养育她的土壤。

根深蒂固，不仅养育她，也拘束她。

十五思维跳脱，她想起某位香客，沉寂片刻，郁闷地问：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一根树枝弯折在她眼前左右摇晃：“不知。”

“十五。”十五眼睫半睁，她对这个名字极为不满。

“因为我是师父第十五号弟子，前几日来的香客，他的小狗都叫大黄。”

她仰头望向树干：“你是叫白玉兰吗？”

“那是树的品种。”

十五仿佛没听她讲的话，得意洋洋地笑着：

“玉这个字好听，从今以后我就要叫玉。”

树枝劈下来，直击她的脑袋。

“一颗树会给自己起名叫人吗？”

十五抱住头，哭丧脸蛋，小声嘟囔：“我是人啊。”

树妖：“你不准叫这个。”

“我就要。”

玉犟了整个下午，树妖无可奈何地接受。

日落西山，玉该回道观。

“来年见，”她不舍地挥手，迅速掉头小跑着离开。

“嗯。”树妖摆动树枝。

——

春意盎然，树妖从修炼中苏醒，周边的树梢多少生了绿芽，她的也是。

她慵懒地伸懒腰，树枝耸动。

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间，顿时，整个人坠落地面。

她的双手依旧保持高举，茫然地环顾周围，原本背靠树干的玉跌坐在她怀里。

她这是，修成人型了！

玉站起身，羞红脸支支吾吾：

“你、你。”

树妖低头一看，身上□□，她背过身，施法套上衣物。

玉问：“你怎么成人了？”

树妖摇头：“修为到了吧，不过。”

她眼神狡黠：“你该不会每天守在这吧？”

玉撇嘴：“才没有，师父派我来拾柴，顺道来看看你。”

“柴呢？”

玉弯腰随意捡起一根小树杈：“诺。”

树妖不与她计较，满怀期待地说：“带我去道观看看。”

玉口中的道观总是能发生许多有意思的事，她以前便念着想去瞧一瞧。

山顶至道馆的路，玉轻车熟路，就算闭着眼睛走也能不出差错。

树妖刚变作人型，双脚走路像是最底端的树桩劈开两瓣，奇怪至极。

“等等我。”

玉驻足，递出木棍，树妖愣了下，含笑伸手握住。

短短的木棍将两人的步伐连通，玉走在前面，小心叮嘱：

“等会我们只能在外面瞧瞧，不然叫师兄师姐们见到你定会仔细盘问我。”

下坡路转为平地，很快一座道馆矗立在眼前。

玉引领树妖绕去了小门，推开破旧的门板，沿后院的过道去前院。

趁着四下无人，玉介绍道观的建设。

“左手第一间屋子名叫宝生堂，是求财的地方，中间稍大些……”

黑猫从房顶探出头，打量树妖。

“喵~”

树妖抬头，猫尾巴从她的眼前略过，她吓一跳。

玉赶在她叫喊之前，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的食指竖立唇前。

两人原本握住的木棍掉在地上，发出咔哒声。

玉皱眉警示性瞪了眼黑猫，哑声说：“小黑不要捣乱。”

随后牵起树妖的手，匆促撤离。

她背靠墙壁，露出小半张脸谨慎观察。

来了位师兄捡起木棍，抬头望向屋檐的黑猫，他大抵以为是黑猫叼来的木棍，没多想便走了。

玉如释重负，舒缓地拍拍胸前。

树妖心不在焉，她觉得她化形出了差池，心脏好似长在脑子里，跳动的砰砰声震耳欲聋。

方才玉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慢动作，每个画面都被她记在脑海中。

果然，很不对劲。

两人的手还牵着，玉转过脸：“抱歉，不能带你参观道观了。”

树妖露出苦涩的微笑，抽出手：“没事，我们走吧。”

她走过小门时被门槛磕绊了下，玉见眼前人神情恍惚，心中愧疚愈烈。

“师父下个月会带我们出去采风，我到时候偷溜开，再带你来好不好？”

树妖摇头：“不用，我还想再去修炼会。”

她抬脚往山顶走去，玉一路随行。

抵达山顶，树妖在地上旁坐，化出原身。

“你走吧。”

玉失落：“那我明日再来。”

树妖并未留意玉，她只想弄明白修行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树妖整夜未眠，她反复练习，也没查出原因。

次日，她早早化作人形等待玉来寻她，说不定玉读过的书里会有答案。

谁料见到玉时，她的脸和胳膊上尽是的伤痕。

树妖来不及询问就被她拦腰扛着向前疾跑。

跑下山后，玉气踹吁吁：

“我师父收了别人的钱，他们要杀了你。”

树妖动弹身体：“让我下来。”

玉紧了紧手臂，继续往前走：“不要，你会死的。”

树妖无奈，点住她的穴位，待双脚平稳落地，再解开点穴。

山头涌现一批人，其中包括玉的师父，他们低头商议了什么又四处张望。

玉牵起她的手边跑边说：“完了完了，他们来了。”

树妖打横抱起玉，使出妖力在丛林穿梭。

周遭的一切在玉眼中只剩残影，她的头发和树妖被风吹的纠缠在一处。

玉佯装埋怨：“你有这招早些用啊。”

树妖心虚：“方才没反应来。”

那批人发现她们，十几号身影自山顶冲下来。

玉搂着树妖的脖子焦急喊道：“他们追上来了。”

情势迫在眉睫，树妖使了全部修为也没能甩开他们。

忽然，她察觉到前方施了结界，紧急刹住脚步，土壤被踏出深坑。

她放下玉，腾出双手破结界。

后面的道士追上来，结界却毫发无损。

玉尖嘴猴腮的老头师父走上前，玉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

“师父。”她恳求地呼唤。

“滚开，”老头踹开玉，啐了口唾沫，“白养你这个白眼狼！”

玉横飞出去，鲜血自额头流下，淌过脸庞，沾在胸前的布料上。

树妖攻击老头，后面的大能格挡。

大能轻轻挥手，树妖被瞬间击飞。

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厉害的人物坐镇，她没有分毫胜算。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

“不好，她要自缢！”人群一声惊呼。

玉扑过去，只抓住空荡荡的衣物，树妖的躯体化作点点萤火消散。

大能的脸色暗下来，老头向众人赔不是。

一行人离开，老头怀着怒火掌掴玉。

“你个瘪犊子，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玉一动不动，直直盯着手中的衣物，仿佛除了这个，旁的什么都不再重要。

老头拿她撒完气，追上大能的脚步，低声下气说些讨好的话。

丝绸织成的衣物从指缝一点点滑落，玉攥紧手心。

泪水凝结滴落，血泪模糊。

“我在这。”

玉的眼睛重新有了聚焦。

“你在哪？”生怕是幻听，她心有余悸地问。

“低头，地里。”

玉扒开枯叶，刨开土壤，闪闪发光的种子映入眼帘。

她跪坐在地面，慎之又慎捧起种子破涕为笑：“你没死啊。”

“嗯哼，”树妖的语调婉转。

“你帮我寻个地方重新种养。”

“好，”玉轻柔拨开种子上的泥土，害怕那群人折返，她又加紧脚步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哪里都好，至少先远离目前的危险。

树妖被玉的手心盖住，不见天日：“我们这是去哪？”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