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黄沙漫步的古道上袭来强风。
玉用树妖的衣服盖在头上,手心蜷缩着护住掌心的种子。
灰尘附上她身体的创口,起初燥疼,随着覆盖的尘埃积累的越多,疼痛逐渐麻木。
一个不慎,灰尘呛入鼻腔,玉猛烈咳嗽,吐出一口浊血。
师父莫不是把她踹出内伤,她抬手抹去嘴角血迹。
手掌挡住视线,树妖看不见外面,问道:“你着凉了?”
“没,灰有些大,”玉说,她眨了眨眼:“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树妖沉思:“嗯……”
“我想不出。”
玉提议:“既然我叫玉,那白和兰你挑一个。”
树妖斩钉截铁,态度明确:“不行,你给我起个凡人名字,要有名有姓。”
玉灵光乍现:“姓白名兰,正正好。”
树妖虽觉得别扭,但还是应下。
“白兰。”玉轻唤。
白兰说:“怎么了。”
“喊喊你,看看是什么感受。”
白兰有样学样:“玉。”
玉笑着应答:“我在的。”
白兰跟着笑,她的种子形体远离土壤太久,严重匮乏体能,笑声有气无力,像棉花,软塌塌的。
玉忧心询问:“你还好么?”
“有些累。”白兰愈说愈小声。
玉用指尖轻柔地点了点种子:“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同你讲话了。”
道阻且长,风沙渐少。
空气逐渐清新,沁人心脾。
玉加快步伐,白兰感受到逐渐浓郁的灵气:“我们到哪了?”
前方立了块牌子,玉走上前。
“武陵。”她随着牌上的文字念道。
白兰说:“就在这附近把我埋下吧。”
此处是个名为武陵的村庄,背靠武陵山。
玉在路上穿行,过往的村民无一不打量陌生访客。
她顶着重重目光,加快脚步,直至抵达山脚,没了去路,方才驻足。
村民开凿了上山的小径,玉问:“要上去吗?”
白兰虚声回答:“嗯。”
村庄人来人往,种子种下地,保不准让人踩瘪了。
上山的路不好走,许多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玉把种子揣在胸口的布袋中,腾出双手方便行动。
爬至半途,她已是精疲力尽,寻了处空旷点的还算平坦的地方落住脚跟。
玉从怀里取出种子放置手心:“此处如何?”
“甚好。”
收到指示的玉撸起衣袖,在平地刨了个不深不浅的土坑,再将种子放进坑里。
白兰安详地闭上眼睛,静侯一会,什么也没发生,复睁眼。
玉凑近的脸庞放的极大,眼神关切注视她。
“盖上泥土吧。”白兰说。
玉眉头微蹙:“会很黑的。”
白兰无奈浅笑:“没事的,盖上吧。”
玉小心推了层土,堪堪覆住种子。
她趴在地上,耳朵贴近土壤:“感觉怎么样?”
“尚可。”
夜幕即将降临,气温骤降。
玉得去找些保暖的东西:“我离开一会。”
白兰进入冥想,对外界的感知减弱,抽神听辩玉说的话,她应道:“嗯。”
玉用小石子围绕种子种下的地方摆放一圈,才放心出发。
她在周边找来大摞松树针叶铺底,脱下外衣,与白兰的衣服一齐盖在身上。
白兰听见动静,试探地说:“你回来了。”
“嗯。”玉侧睡着面对起伏的土堆,漫无目的聊着天。
“你还能修成人形吗?”
白兰:“过几个时辰就可以了。”
玉:“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用上几十年。”
白兰仔细解释:
“我原身是树,再生能力强,不过修成人形后不能离开种子五十步外,等种子长成大树时方得自由。”
玉一知半解地点头。
山下劳作的村民各回各家,屋子一间间亮起暖花色的烛光,天空的星光也被一盏盏点亮。
玉碎碎念:
“我们以后去哪?你有梦想吗?”
“天上的星星好亮,你修行的时候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吗?”
“你困了吗?”
“白兰?”
白兰完全沉浸冥想,被玉急切的声音喊出神,她意识到什么:“你怕黑?”
玉默不作声,将盖在胸前的衣服往上提了提。
白兰轻笑,脱离冥想,看来今夜不能修行了。
两人彻夜长谈,言语的内容通篇多是玉唤白兰,白兰应声。
直至晨光熹微,玉总算安下心,沉沉睡去。
由于夜里耽搁了时间,午时白兰才修成人形,玉离土坑太近,她化形时差些踩到玉。
玉未被她的动静吵醒,她蹲在玉的身侧。
她依旧没弄明白,之前的异常感受,问题出在哪。
现在她好像又犯病了,心脏异常地跳动,冲击她的耳膜。
玉脸上的几道伤口不似普通的结痂,看起来颜色更深,质地更粗糙。
白兰伸手拂过,指尖竟捎下几粒沙尘。
她双指摩挲着灰尘,心好似放进石磨,一点点碾碎。
施法替玉疗好伤口,白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双唇时,忽然起了冲动,想要吻上去,让唇色变得红润。
当然,她没这么做,要是玉中途醒来撞见了,会觉得奇怪吧。
玉睡到下午,见到化形的白兰,她迟钝地揉了揉眼睛。
上次见白玉的人形,玉没仔细瞧过,如今近距离观察,倒有几分陌生。
白兰张罗着变出结实的木棍、麻绳,遮风的织布以及厚实的被褥。
把木棍扎进地里,搭成三角形,用麻绳封上织布,里面铺好被褥,简易帷帐的搭建便大功告成。
玉钻进里面试着躺下:“好软和。”
白兰跟着躺进去,附和地说:“是软和。”
两人肩膀和手臂紧紧相贴,玉怔愣了下。
白兰问:“怎么了?”
“没怎么。”玉摇头,将别在耳后的发丝放下,遮住羞红的耳垂,匆匆从帷帐爬出。
白兰能变出许多东西,也会许多法术,玉便依靠着她变来的吃食度日,她的净身术就连洗漱等都可免去。
唯有一件事情,玉怕黑,白兰夜里得维持着人形陪玉一块睡觉。
数月过去,种子破土而出生出一颗树苗。
武陵得天独厚的浓郁灵力,吸引许多修仙人士。武陵村发展成武陵镇,外来人愈发增多,玉偶尔会下山走动。
她结识了镇上锻铁的小哥,小哥性格老实,对天真浪漫的玉一见钟情。
等小哥展开追求时,玉才后知后觉。
小哥不好意思地脑后脑勺,姿态腼腆:
“小玉,俺有些话想对你说,自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俺就觉得你是个好姑娘。俺喜欢你很久了,俺已经和俺娘说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俺家就上门定亲。”
玉大惊失色,连忙摆手:“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咋可能,你上次还说好要去俺家吃饭。”
“分明是你自己邀请的我,”玉感到不解,莫非武陵讲究不是一家人不吃一桌饭。
小哥垂下脸,黯然神伤:“好吧。”
玉没心思安慰他,调头便要回山上。
可到了山脚,小哥不知从哪追上来,捧着摘来的大束菊花,递给玉。
“这花俺本来准备明天定亲之后送给你,虽然说俺们不结婚了,但还是给你。”
“不用了,”玉决绝地往山上走。
小哥死缠烂打跟在她后头:“一束花罢了,你就收下吧。”
玉说:“若只是一束花,不收又有何不同。”
小哥哑口无言,他把花放在地上:“你说的对,俺把花放在这了,若你想要再来拿吧。”
他说完话便捂住眼睛,跌跌撞撞跑下山。
玉看了眼菊花花,许多花瓣枯败,不过她绝不会收下它。
到半山腰的平地,不见白兰。
与走到帷帐外,看见白兰躺在里头。
“我回来了。”玉欣喜道。
“他是谁?”白兰语调冰冷,她看见玉和不认识的人拉拉扯扯。
帷帐里光线昏暗,玉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个人原本是我的朋友。”
白兰问:“原本?”
“嗯,”玉点点头,有些紧张,“他今天忽然说要和我结婚,我没答意他,所以现在不是朋友了。”
“哦。”白兰在帷帐里翻了个身。
玉感觉她生气了,讨好地钻入帷帐,躺在她身边。
白兰又翻身背对着她,玉从背后拥住她。
二人良久无言,久到玉步入梦乡。
等她醒来,白兰不知何时平躺,她的手也抽回到自己腰侧。
玉听着白兰平稳的呼吸声,情不自禁地吻上她。
双唇仅是贴着,白兰忽然闷哼一声,玉吓的迅速躺平装睡。
其实白兰没睡着,她睁开眼,侧头看着玉羞红的脸庞和颤动的睫毛。
她拨开玉额头的发丝,倾身回吻。
玉惊讶的身体跳动一下,虽然馅露了大半,她还是假装未发生过一动不动。
白兰起身,她挑逗地揉捏玉的耳垂,明知故问:“还没醒吗?”
玉终于破功,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白兰秀气的容颜就在眼前。
她紧张地闭紧两只眼,手却摸索着牵住白兰的手。
白兰抽出手,双手从两侧控制住玉的脑袋,一只手又向下捏住她的下巴,掰开她的嘴。
二人唇齿交融,相濡以沫。
玉攀附着白兰的肩颈,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白兰止住动作,神色担忧:“不舒服吗?”
玉的眼尾现出浅红,她嗔视一眼,捧着白兰的后脑勺继续方才的深吻。
白兰趴在玉的身上,两人的身子骨瘫软,呼吸交织在一起。
玉用比平时低的嗓音,动情地说:“我喜欢你。”
“嗯。”白兰欣喜地蹭她的下巴。
玉乏力地推搡她的肩,小声嗫嚅:“你怎么不说?”
白兰支起身体,薄唇蜻蜓点水般点着玉的唇角,一边郑重地说:“我喜欢你。”
两人相互依偎,玉靠在白兰肩上:
“我尚在襁褓时被爹娘弃在道观门外,师父虽然收留了我,可每日对我非打即骂,算不上好。你不一样,你总是愿意陪着我,包容我,所以你一定不要抛弃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吗?”
她仰起头,真诚凝望着白兰。
白兰本以为道观于玉而言是温暖的居所,她牵起玉的手,十指相扣。
“好。”
一年半的时光,种子长成了半人高的小树。
某天,玉下山在镇上走动,前方人群躁动,她听见大家议论着来了一群法术高强的道士去了武陵山。
玉生出隐隐担忧,她小跑回半山腰。
走至半途,额头撞上透明的结界。
相隔数十米,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把白玉兰树挖走带去山顶,她捶打结界却没有丝毫动静。
自此之后,玉每日在山脚蹲守,可山里的人出入都是踩着把剑在天上飞,她次次都是徒劳。
直到在武陵镇的摊贩前,铭刻在她心底的面容混迹的人群中,仅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玉揪住他的衣袖来势汹汹:“你拿了我的东西,还回来。”
少年意气风发,青丝高高束起。
他剑眉皱起,似不理解她的话:“我不记得曾欠过旁人什么。”
玉手指半山腰:“我在那儿种了颗白玉兰树,你把她挖走了。”
少年递给她一袋银两:“抱歉,我以为是野生的。”
玉推开他的手:“把树还给我。”
少年再次递出前囊:“树已经搬去山顶,这钱算作赔偿。”
玉执拗道:“再搬下来。”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