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序峰上空荡,谢今恃的心也茫然。
她在想师姐。
初遇,是在沅水,师姐将她从沅水底下扑朔迷离的结界救出。
再遇,是在武陵,师姐将她介绍给师父。
此后的五十年修行,师姐对她的关怀,她们走过的路,度过的事,皆历历在目。
师姐是她的机遇、恩赐,她的沉默不作为、自以为是的冷淡只会将师姐越推越远
那样,她连唯一的恩情也偿还不了。
师姐的予她的本就是同门之情,是她在得寸进尺。论德论义,她都不该如此行事,哪怕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她也该祝福他们。
春分,花开的最盛时,谢今恃凌波微步,身轻如燕,脚踏枝头来到了树的顶尖,折下了那株日日沐浴最圣洁的白玉兰。
用法术护着这朵花,她前去拜访许久未见的尉迟汀。
收到花时,尉迟汀小心翼翼将白玉兰花挪进储藏花的池泉中。
二人在屋里坐下,许久未见,尉迟汀浅笑着为谢今恃斟茶。
师姐好像一直都这么淡淡的,像茶水融进清水,悄然蔓延,不知不觉中整碗水都成了茶色。
谢今恃分享着她在玄序峰的生活,尉迟汀说着她在元良峰种花修炼。
两人的话语不搭边,谢今恃很想回应她,只可惜,越是刻意越容易弄巧成拙。
三两句后,二人便不知道再自然的说出些什么。
话不投机,很快到了送客的时候。
回峰的路上谢今恃的步子轻快不少,虽然方才的相处并不自在,可压在她心尖的重坦终于可以抛开。送出手的不仅是一朵花,还将这数十年来日以继夜的情感附在上面,一并送给了它的另一个主人。
云开月明,好不快哉。
在鲜有的雅兴烘托下,她将屋里落了灰的躺椅搬来院外,心旷神怡品好茶品秀春品群山之威仪。
怎奈乐极生悲,快活不过几个时辰,结界遭遇破坏,魔族入侵,天现异象,谢今恃行色匆匆赶到山口。
魔族凶残,门中弟子死伤无数。
领头的白衣女子法力高强,门中无人是她的对手。
大厦将倾,危机存亡之际。谢今恃敏锐的察觉了白衣女子额尖的篆字白,伤口与胸前的金光都说明了,她是玉。
那个与她在闭关十年,在山洞外说好永不相见,现在却率领魔物滥杀无辜的玉。
她不该相信玉的,哪有陌生人会不图利益的帮助她呢。
周遭弟子每一声哀嚎和惨叫都提醒着谢今恃曾经犯下了多大的罪障。
她作的孽,就该她来补偿。
她颤抖的手臂握紧了剑柄,呼吸间她下定决心,手起刀落,利刃刺破胸口,鲜血不断的溢出染白衣襟。
视线迷离之际,谢今恃看见魔物逃窜的背影,她安详闭目。
忽的,“阿恃——”一声悠远的急切的呼唤从远方传来,谢今恃缓缓偏头看向声源,尉迟汀模糊正从远处奔来。
她的力气已经不足以让她抬手,瞧着师姐离她越来越近。
她想看看师姐最后一眼,可眼皮似有千斤重,硬生生合上,将她与现实割离。
不过她意识尚存,能在漆黑的世界里感受到师姐将她拥住,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脸上。
同时还有师姐悲痛欲绝的泣诉:“阿恃,对不起,对不起……”
非师姐之过,她何从怪起。
她想伸手替师姐拭去泪水,她想说师姐日后不必避着她,她尊重祝福师姐的每一个决定。
尉迟汀哭了很久很久,从开始的嚎啕大哭到后面埋在谢今恃的脖颈无声啜泣。
黑压压的天空一束光照下,谢今恃的魂魄从体内抽离,一股无形的力量要将她牵到天上去,她奋力挣扎着,却如跳梁小丑,动作滑稽没起到分毫作用。
灵魂顺着光束愈飞愈高,武陵山也浓缩成一个小点。
天空始终离她很远,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渐渐她觉得头开始发疼,直至一霎间昏了过去。
本以为等着她的是一座桥和一位盛汤的阿婆,睁眼却瞧见南天门。
元始天尊忽然出现在身后,他道让谢今恃了却生前身后事,以至修仙圆满,位列仙班。
她想问如何泯去恩怨,如何渡己,又如何渡人。
元始天尊却打哑迷,尽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她知晓若事事都有答案,世人若按照答案为人处世岂不是都能成仙,自己参悟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得道成仙是乃是天机,重返人间后你万不得泄露天机。”元始天尊的声音庄严肃穆,余音在谢今恃耳旁回荡。
不待她回话,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眼前的南天门与眼前的所有建筑出现裂痕碎裂崩塌。
谢今恃本能的后退,直到脚下的地上碎裂坠落,她仍漂浮在空中时心中的慌张才消减几分。
最后一丝碎片消失在黑暗里,她的世界归于一片寂静。
她盘腿打坐,不知过了多久,黯淡里折射出一束金光,与她离世时的那束一模一样。
金光将她像吸往上空,她又在途中昏迷。
模糊的视线看眼前星光点点,不清醒的意识催促着谢今恃伸手触摸那片“星空”。
接触时冰凉的手感让她瞪大双眼,她的四周竟全是这种“星空”墙。
她运起功法,却发现感受不到丹田的存在。
狭小的空间,双臂都伸展不开。感应不到丹田意味着她一身的本领都作了废,紧张与害怕下,谢今恃双手奋力一推,上面的玻璃被推出一条缝隙。
意识到上面的门板是能够被推开的,她转过身趴在地上,再躬起腰,手脚并用,利用全身力量使劲一蹬。
盖板被抬起滑落在一旁的地上发出巨响,地上的灰尘震地漫天飞扬。
谢今恃捂住口鼻,她爬出困住她的地方,回头一瞧,这竟是一副水晶棺材。
莫非世人已经以为她死了,那尉迟汀呢,她是不是也以为自己死了。
谢今恃在棺底发现了掌门玉佩,玉佩对当下的她而言好像没什么帮助,遂把它收回怀中。
转身望向后方,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牵动着她向外走去。
直至走到最外面,谢今恃回望才发现刚才她在山洞中。
洞口离地面有两米多,底下有段小路往外延伸。
她蹲下身子,一鼓作气跳下,安稳落地。
走出这条路后,视野变得开阔,周遭逐渐有了些衣衫褴褛的人群,他们往北方迁徙。
谢今恃向最近的一位路人询问道:“打扰了,请问此地是何处?”
路人非但没回答她,反而嫌弃走开,嘴里还嘟囔着:“哪里来的疯子。”
“抱歉……”
谢今恃难吃了瘪,有些手足无措,她垂头望着地面,悬着的手提起又放下,欲言又止。
这条道上的人不少,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直到她面前走过一位嬷嬷,好心嬷嬷说:
“这里是潭州,姑娘你看起来不像穷苦人家,怎么出现在这,莫非是与家人走散了,那可危险的很。”
谢今恃抓住线索般跟上老奶奶的步伐:“我……”她解释不清楚,索性抛出问题。
“请问你们这是要往哪走?”
嬷嬷手里拄着跟破竹杆当拐杖:“今年旱灾,种田没收成,官兵收不上粮税欺压百姓,咄咄逼人,我们都是往武陵城逃难去的。”
谢今恃正愁不知往何处去,不过她的确要先回一趟武陵山,没有修行与钱财傍身,她寸步难行:“我能随您一道走吗?”
“路是大家的,何谈一道不一道。”
言外之意便是,你想走我也拦不住你。
两人便这样若有若无的一块走着。
身姿窈窕的谢今恃在难民堆里如同待宰羔羊,但见她衣着不凡,怕是哪家的千金,也不敢拿命去试。
其中有位色心重豹子胆的乞丐,可能是色昏了头,竟真起了歹意。
他故意靠近伸手试探谢今恃,却被走在一盘的嬷嬷用竹竿敲开。
谢今恃听见声响回过头,才发现身后多了名乞丐。
乞丐眼见事情暴露,索性不再唯唯诺诺,张开双手便往谢今恃身上扑。
谢今恃高抬脚踢腿,将乞丐踢倒在地,曾经被姜培裕苦练许久的体能终于在此刻派上用场。
一旁的嬷嬷将她护在身后,她将拐杖指向天空:“人不要打歪主意,会遭天谴的!”
乞丐恼羞成怒,一把推倒嬷嬷抢过她手里的拐杖,向谢今恃敲去。
竹竿划破空气,发出“哗”的声响,谢今恃抬手挡住,可竹竿还是重重敲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巨大冲击震的她脑袋发昏,甚至在某一刻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她表情狰狞一手摸着脑顶,一手迅速回扯住拐杖的另一端,二人各执一头抢夺拐杖。
乱世逢生的乞丐的身体瘦弱,她用力抢来拐杖迅速用棍头捅向乞丐。
夺过武器的掌控权后,方才的恐惧另她什么都不顾及了。她双手举起拐杖,用粗壮的那头,一下一下狠狠敲打在乞丐身上,抽的他皮开肉绽,哀嚎不断。
“不敢了,我不敢了。”乞丐躺在地上声音虚弱,不停叫唤。
他的求饶唤醒了谢今恃的理智,她死死握紧拐杖,上下打量乞丐现在的状态,他的脚踝骨折了。
谢今恃松懈下来,她连忙搀扶地上的阿婆,将拐杖递给阿婆:“阿婆没受伤吧。”
“我没什么事。”老嬷嬷拜拜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