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树影婆娑,元良峰的人儿都未入眠。谢今恃将东西都收进储物玉佩,待太阳初升她便推开门来到院里。
她在院里踌躇许久,尉迟汀的屋里一直没传出响动。
犹豫再三,她上前敲响师姐的屋门,门被很快打开,快到像早在门口等候。
谢今恃不敢看师姐,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童:“我要走了。”
尉迟汀站在屋里,若有若无的光线让人瞧不清她眼角的红肿。
“嗯,夜里着了凉,便不为你送行了。”
不等谢今恃回话,她手一拉,木门之间不留一丝缝隙,紧紧闭合,将谢今恃拒之门外。
谢今恃的头未曾抬起过,她清晰地看见门合上的轨迹。
此刻,她再也忍不住,滴滴泪水溢出落在地面。
她忍住啜泣,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任由泪水滑落。
直到眼眶酸胀,泪水流尽时,她抬袖试去面上的水迹,转身离开元良峰。
落寞孤寂的背影,其内心承受着莫大的哀伤。
玄序峰的院外有颗白玉兰树,白玉兰柔光圣洁,可惜正值初冬,树上只有伶仃几多花苞。
峰上景色单调,或许是谢今恃的心情不佳,看什么都觉得凄凉。
这颗白玉兰传闻是开派祖师亲手栽培,距今生长了千余年。
遵常理一颗树活了如此长时间,且在玄序这种灵气充沛之地,早该修出意识。
可至今它仍是颗普通的树,春开花,秋枯枝。
也有人传言,玄序树随创派祖师一齐得到成仙,玄序峰上的只是它遗留凡尘的躯壳。
谢今恃伸出手,轻轻触摸这颗树的表皮,树身有几道裂缝,溢出的树脂凝成琥珀。
她收回手,指尖摩梭,拂去灰尘。
树枝分叉处凝结一颗琥珀。
琥珀历经时间的沉淀终于成型,若是她早懂得细水长流的可贵,便不会落得难以收场。
起初几日,谢今恃总期待师姐只是心情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来找她。
事与愿违,她只盼来了唤她去议事堂的孔序,前不久掌门大赛谢今恃夺冠,孔序为其解围。
他们私交不一般的传言便在长老中流传开,通知谢今恃开会的重任,当仁不让落到了他头上。
孔序记得谢今恃以前是有层细薄刘海,闭关的十年发丝生长被别在耳后。如今只余一缕细发搭在额前,突显她的憔悴。
在议事堂的时光有些难熬,谢今恃很少发表看法,措词稍有不慎台下便会投来异样的目光。
好在身处议事堂的时光并不漫长,更多的时间她会用来修炼,以及眺望远处的元良峰。
每每路过院子,她会习惯性仰望白玉兰花树,冬季树枝结了好几处霜冰,像是开了花。等它真正开花,就快临近师姐生辰,那时她便能借着由头去见元良峰。
一天午后,谢今恃正坐在屋里修行,孔序上山,又是议事堂的事情。
“他们要讨论什么?”
谢今恃很是倦怠,她不喜欢在长老之间迂回,更不喜欢日日曲意逢迎。
孔序如实告知:“外门弟子出门历练,谁领队,地点定在何处,这些都没敲定。”
二人同病相怜,孔序深知她的无奈。
他亦想去游山玩水,可武陵派掌门空置太久,曾经积压的许多事情都被翻出来,需一一处理。
谢今恃拖着疲惫的身姿,随孔序一同前往议事堂。
下来玄序峰,距离议事堂有段距离,谢今恃无意望见一抹淡蓝,模糊又另人怀念的身影。
再定眼一瞧,淡蓝身旁还有一人,是尉迟汀与时频正坐在无名湖畔盘的木桌椅前。
谢今恃驻足,孔序跟着停下脚步,疑惑的眼神向她所观察处延伸:“怎么了?”
“尉迟师姐和时师兄坐在那。”
孔序扭头,问:“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谢今恃只呆呆看着。
时频将手抚在的尉迟汀肩上,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谢今恃的捕捉到。
她依稀记起曾经与师姐出一趟远门,时频早早便在山口等待为二人送行。
他深情的目光和对她的敌意,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师姐是有心上人的。
原来,她一直在无形中阻碍着师姐。
几十年来,师姐对她的无微不至,仅是出于友情,出于前辈的责任,全然是她自作多情。
“走吧,长老们该等久了。”谢今恃脚步凌乱,用落荒而逃形容也不为过。
“你与尉迟……”孔序面露疑色,跟上去。
“很意外吧。”谢今恃面露释然。
喜欢尉迟汀的秘密被旁人知晓,没有她设想中忐忑,因为再也没有比方才更另她难受的事情。
“有些,不过比这稀奇的事我见的多了,见怪不怪嘛。”孔序怂怂肩,玩笑模样试图缓和当下的氛围。
谢今恃硬撑出涩苦笑声,她目光深邃,神情百味杂糅。
饶是人情世故惯了的孔序,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
他没再作声,默默观察着一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
昨日,尉迟汀收到了来自时频的邀约,请她前往未名湖一叙。
尉迟汀没有与谢今恃搬到玄序峰,在时频看来已是放弃了对谢今恃的感情。
“你能这样想真好。”时频的手搭尉迟汀肩上。
尉迟汀抬肩抖落他的手,站起身保持距离:“师兄你……”
她迟疑,最是兢兢业业的师兄竟是轻浮之人。
“有所为有所不为,师兄自重,这次见面我就当没发生过。”
话落,她头也不回离开。
可她不知,误会的种子已经在此刻埋入土壤。
恃、序两人匆匆赶到议事堂,长老们等候多时,谢今恃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往高位。
既如往昔,众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
散会时,谢今恃与孔序并肩漫步。
“我想拜托师叔帮我一个忙。”
孔序:“说来听听。”
“我想将掌门的职权转交予时频师兄,他比我更适合管理一个门派。”
论经验,时频从前便经手门中杂务。论武力,他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也算是门中翘楚。
孔序惊讶地瞳孔放大:“啊?议事堂那群长老知道怕要把武陵给掀翻了。”
手指紧张的缠绕起垂落的腰带,谢今恃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孔序与众人的关系都不错:“所以说想拜托师叔帮忙。”
“行,我会尽力为你争取的。不过我还是要劝你,太留恋过去是走不到未来的。”
“谢谢。”谢今恃加快脚步,他们都知道有些话题需要适可而止。
孔序在众长老中算是有威望,在他的苦苦劝说下,总算有多半长老松了口。
此次的议事堂寂静严肃,这是一次不需要讨论的决策,大家只需要通过投票表达自己的态度。
“赞成谢今恃掌门将责权转交于时频长老的,请举手。”孔序清脆的声音贯穿全场,他率先举手表态。
多数人与他一样,投票通过,谢今恃提前退休。
堂上的另一位当事人时频茫然无措,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从始至终想要的都是让武陵繁荣昌盛。
不过,无论谢今恃这么做的原由如何,这正是他想要的。
退居幕后的谢今恃得享清闲,她想时常发呆,时常修行。
修行并未长进多少,许是因为心思本就不不放在那方面。
转眼到了春季,尉迟汀的生辰在惊蛰,谢今恃将早准备的一副银镯打包。
清晨来到元良峰,世上她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她心中的归处,只是现在不再属于她。
“师姐,生辰快乐。”门刚开,她将礼物呈上。
恐怕今日时频也会来,谢今恃不想与他撞面,动作言语都麻利不少。
礼物被尉迟汀接手后,她了当开口询问:
“师姐今年的生辰愿望是什么?”
许久未见,尉迟汀听见敲门声时便满怀着期待,开门瞧见谢今恃的眼神更是柔情似水。
她知阿恃生了她没搬去玄序峰的气,借着生辰的机会她想能与好好道明清楚,可未曾料到阿恃开头便问她的生辰愿望。
尉迟汀身姿玉立,眉眼弯弯:“我希望阿恃能一直平安——”
谢今恃出声打断:“换一个吧。”
尉迟汀有一刹的错愕,修长的五指蜷缩又舒张,明明与以前一样乖巧,模样却又那么陌生疏离。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恢复到平常的处变不惊:“那就希望武陵派能够愈加生机蓬勃。”
“我在问你的心愿,师姐何苦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搪塞我,若是不愿便算了。”
谢今恃步步紧逼,哪怕是违心的话也一股脑全讲出来。
“我……”阿恃生气了,尉迟汀下意识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出乎意料被回避。
真正的心愿尉迟汀无法表语,她吞了吞唾沫,随意扯了个幌子:
“一直听闻玄序峰上有颗白玉兰花树生的极好,未曾亲眼瞧见,阿恃改日可以捎朵白玉兰花来见我吗?”
或许不是随口说的,至少还能另阿恃再来寻她一趟。
“嗯,我想起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便不打扰师姐了。”说完话她后退几步,踏剑飞离了元良峰。
尉迟汀打开阿恃送的木盒,呈的礼物是一串银手镯,下面的软垫翘了角尖,她顺着剥开发现软垫之下是她送给阿恃的生辰礼。
如今礼物被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她与阿真的恃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