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郁黎小声质问，挣扎着要把手腕解救出来，却怎么也拗不过靳一笛。

李福贵的眼珠在两人之间转了几番，最后拍拍脑门，摆出一副后悔的模样：“哎哟，你看我这，不该问，不该问这个问题。”

“咱们按流程来！肯定不让你们两位负责的同学为难！”他大手一挥，正气凛然。

“谢谢李主任配合。”靳一笛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放开郁黎的手，顺便抽走调查表，划掉上面郁黎刚做的记录，从后面抽了张新的换上。

郁黎不解，碍于李主任还在，只能在微信上扣问号。

靳一笛倒是没对他摆架子，回得很快：

【ZDK：以前每年都有村干部和负责评估的学生套近乎，然后让学生帮忙美化结果的例子，甚至还有被学生拒绝后反咬一口，污蔑学生收受贿赂的。】

【ZDK：防人之心不可无，稍微端着点架子，总比亲亲切切到时候让他为难你强。】

原来还有这种事，郁黎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又抬头看了看皮肤黝黑，手指粗糙的李主任，扁着嘴说出自己的想法：

【生气河豚：可我觉得李主任不是那样的人，他刚才说村子里的变化时，脸上那种笑容不像是装的。】

靳一笛攥着手机没有回复，郁黎忍不住转过脸看他，用眼神催促。

对方胸口起伏，吸气的动作十分明显，投来无奈的眼神：

【ZDK：我们是第三方评估，务必客观公正。】

【ZDK：表格上哪一项写着“请通过村主任的神态和语言判断乡村建设情况”了？还有你刚才写的村庄背景介绍，完全没有证据支撑，全都要作废。】

靳一笛的话字字切中要害，郁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羞愧地低了低头。

旁边的叹气声钻进耳朵，聊天窗口下方又出现新的对话框。

【ZDK：以后搞科研写论文也是，有人文情怀固然好，但落在纸面上、研究中，一定不能掺杂个人情感。】

【生气河豚：知道了！】

【生气河豚：……谢谢你提醒我。】

第一个考察地点在丘定村面积最大的采摘园，车子停稳后，郁黎学着靳一笛的模样板起扑克脸，推开车门，跟在对方身后。

见靳一笛拿着表格，变成调研的主导者，李主任的笑容收敛些许，带着两人进入采摘园，一板一眼地介绍。

十月正值苹果丰收，不少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成群结队地挎着竹篮，亲自体验采摘的乐趣。有靳一笛负责记录和录音，郁黎只需要拍拍照片，很快便闲了下来，偷偷仰头观察树上的苹果。

红红的，又大又圆，能隐约闻到香甜的气息。

灵感的白线穿过脑海，郁黎一手攥拳，砸了下另一只手的手心，双眼放光：下次可以画在树下睡觉的Wind被苹果砸头的图，一定很可爱！

靳一笛刚在表上写完一行字，见郁黎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痴痴傻傻，无奈唤他：“别走神。”

“没走神。”郁黎狡辩：“我在观察你们物理学大厦的基石。”

“什么？”靳一笛眉心微蹙，跟不上他跳脱的思路。

郁黎满脸无辜地指指头顶，靳一笛随着他的动作看了眼果树，冷漠纠正：“基石之一。”

“你俩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李主任横插进两人中间，随手从树上揪了个果子，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塞给郁黎，“站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累了吧？吃个苹果！”

“咱们种植园的苹果都是科学培育的，味道好，还健康，你快尝尝！”

有了车上的经验教训，郁黎双手拿着苹果不敢轻举妄动，向靳一笛投去询问的目光。

丘定村的气温比平市低很多，郁黎穿着宽松的卫衣，搭配直筒牛仔裤和运动鞋，微微仰起脸的样子格外乖巧，给靳一笛一种老父亲带着儿子出门秋游的错觉。

“吃吧。”他说。

郁黎点头，咬了口苹果，因为尝到清甜的汁水而舒服地眯起眼睛。

咔嚓咔嚓地嚼了几下，他看看仍在埋头苦干的靳一笛，又请李主任摘了个苹果，自己拿着去水龙头那边洗好，然后递给对方。

“真好啊。”李主任看着两人的互动，笑呵呵道，“跟亲兄弟似的。”

“普通师兄弟而已。”靳一笛不给李主任说闲话的机会，继续提问，“建设种植园和农家乐需要大量用地，村民都同意将土地使用权出让吗？出让过程的材料是否留存？出让后的收益相比出让前如何？”

“什么？”李福贵的笑容僵了下，看了看远处，又扭头问，“你的问题太长了，我有点没听清。”

郁黎主动上前帮忙重复问题。

“哦哦哦。”李主任恍然大悟，“人岁数大了，脑子反应不过来。”

“我们村民都很团结的！”他语气激昂，似乎很急切地展现自己在工作中付出的努力，“虽然过程有些坎坷，遇到了一些村民由于不了解政策而不愿意配合的问题，但最后还是都解决了。”

“土地出让的材料都有，都有！在村委会，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找！”

郁黎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回应，等李主任说完，又转过去看靳一笛的记录情况。

李主任的话被用铅笔原封不动地记录在表格上。

走访了种植园和农家乐，第一天的调研顺利结束，李主任把两人送回酒店，顺便商量好明天的碰面时间。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桌旁打开电脑，根据录音和照片对收集到的信息进行修正，然后录入电脑。

“丘定村的发展情况还真是好。”郁黎边敲键盘边感叹，“只从今天的数据来看，这里的特色产业算是培育出来了，而且产业结构也不错。”

靳一笛反复翻看手里的表格，隔了一会儿才回答郁黎的话：“你不觉得这里发展得过于好了吗？”

“这样不好吗？”郁黎伸直手臂挥了半圈，“百废俱兴欣欣向荣，多好的画面，这不就是乡村建设的意义？”

靳一笛摇头，在心里给郁黎打上天真的标签。

后续的调研工作需要进一步下沉，不仅要考察丘定村的教育、医疗和基础设施建设，还要挨家挨户地走访，调查村民收入、家庭房屋及供水供电等情况，任务量很大，消耗的时间也最长。

在李主任的引导下，两人的工作过程还算顺利，每天早早睁眼走入村庄，晚上便回到酒店整理数据、分析问题，既忙碌又充实。

到了第五天晚上，李主任带着两人从村委会名单上的最后一户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调研工作圆满完成！辛苦两位同学，效率这么高，竟然能提前完成任务！”

靳一笛没说话，掂了掂手里用于农户的调查问卷，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沉沉坠落，半边都藏在房屋后的夕阳上。

几天下来，郁黎对靳一笛的扑克脸习以为常，挂上客套的微笑，主动上前半步，和李主任寒暄：“您客气了，也要感谢您带着我们走了好几天，帮我们规划路线，不然也没办法这么快完成。”

“嗐，这是我的责任所在嘛！”李福贵背着手，看向被夕阳镀上金光的田地：“对上不辜负领导给予的使命和任务，对下不辜负村民们的信任和期待，看见大家都过得好，我就放心啦！”

想到这几天李主任给他们展示的建设硕果，郁黎心情大好，学着李主任的样子眺望，看到地里几个拿着镰刀劳作的壮汉刚好抬头向他们看过来，便拿出手机，定格丰收的瞬间。

“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李主任绕到他身前，挡住镜头，发出邀请。

这样的事情需要靳一笛拿主意，郁黎没急着答应，扯了扯靳一笛的衣袖，发出询问的信号。

“不急。”靳一笛看似走神，实则一直听着两人的交谈，“时间还早，我们再在村子里转转。”

“好啊。”李福贵欣然答应，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就顺着原路往回走吧，再往前都是荒地，等后面开发好了再邀请你们来！”

“荒地？”靳一笛站着没动，直直盯着李福贵，似要将他看穿，“那正好，土地利用情况也是考察内容之一，我们去看看。”

不等李福贵回答，他便抬脚，示意郁黎跟上。

地里的壮汉似乎打算收工，纷纷直起身来，看向他们三个，手里的镰刀反着光，闪的郁黎眯了眯眼。

他低下头，掩饰皱眉的动作，想起来到丘定村第一天时靳一笛说的话。

靳一笛步子迈得大，李福贵小跑两步才追上，堵在两人面前，极力劝阻：“两位同学，你看我们村短短几年发展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这不就是有几块地还没开垦出来吗？你们就高抬贵手，别看了。”

郁黎提高警惕，站在靳一笛身后半步，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周围。

他知道考察内容并不包括荒地问题，靳一笛这样说显然是为了诈李福贵，但具体目的是什么，他也猜不透。

只能说靳一笛摸到了关键问题的边。见壮汉们似乎开始朝这边走动，郁黎咬着嘴里的软肉，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异样，藏在卫衣袖子里面的手动作不停，一手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另一只手悄悄勾住靳一笛的衣摆边缘。

“荒地问题只做记录，不会影响最终的评估结果。”靳一笛把手绕到身后，握住他的手腕，仍执意和李福贵对抗，“李主任，放松点儿，我们就是看看。”

郁黎心如擂鼓，却又不能直说，看着李福贵脸上快要挂不住的笑，只能心一横，向靳一笛提议：“我有点累了，我们今天先回去吧？”

靳一笛回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高中嘲讽他是垃圾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那你就先回去。”靳一笛用力拂开他的手，把手里的表格扔给他，“我自己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