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小楠和谢安渡在阳宁高中的校排名相差无几。等喻小楠从书包里找出上周考完的各科卷子,一道一道题目看过去,盛朝夕坐在对面,看她小声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
“哎呀,这道是马虎看错了题目我是会的,这道是填错了答题位置……”
盛朝夕看着她从头到尾把错题念叨一遍,附和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你这张卷子其实能考满分?”
喻小楠:……
喻小楠是典型的“听了就懂,再做类似题目还是不懂”的学生,盛朝夕做家教这么久也有了经验,从书包里拿出几张模拟卷子,随便一翻,翻到了一道类似题。
“你把这道题做一遍试试。”
喻小楠老实接过,见谢安渡在看她,自信地抬笔:“你放心,我肯定是会的,做得出来。”
过了两分钟,原本还自信的人趴在桌上,抓耳挠腮。谢安渡还没幸灾乐祸多久,盛朝夕一个眼神望过来,利索地抽走了她手里的试卷。
该怎么形容呢?
惨不忍睹。
成绩上看,谢安渡的英语排在阳宁高中前几,语文也不错,只有物理差得离奇。
“30分。”
盛朝夕看着鲜红的数字念了一遍,卷子上的分数好像有了特殊意义,窘迫涌上心头,谢安渡飞快地伸手抢回她虚虚握着的卷子,狡辩:“没有!这次没认真考。”
“没认真考,也就是说,上回是认真地考了45分?”
“……”谢安渡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考了几分?”
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说,盛朝夕忍住了,仿佛看见她身后翘起来的、一晃一晃的小尾巴,坏心眼地开口:“因为这个成绩在我们班里是最低分。”
谢安渡:……
她捂住耳朵,用控诉的目光瞪了她一眼。
还在苦思题目答案的喻小楠像是被触发了特殊按钮,冷不丁说了句话:“盛朝夕,你这样的人,放在以前,是要注孤生的。”
为什么是以前呢?
盛朝夕察觉到里头更深层的意味,只笑,看向谢安渡,话锋一转,指尖按在题目上:“哪题不懂?”
谢安渡摊开卷子,扫了一眼,破罐子破摔把错题几乎都指了一遍,本以为会挨骂,却被接过卷子,细致地讲解起题目来。
奇怪。
盛朝夕,似乎变得和前几天有些不同。
……
连盼盼喜欢研究哲学,盛朝夕最常听她感慨的,就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不过连盼盼对前半句不感兴趣,更在意后半句话,说得再准确些,就是在意什么时候能发财。
那天谢安渡留下的三角形纸片被盛朝夕收在书桌上的文具盒里,连盼盼凝视了被捏皱的纸片几秒,在谢安渡走后摇头晃脑。
“富贵来了挡也挡不住。朝夕,你知道不?上初中的时候,有个男生喜欢我同学,私藏她用过的纸巾。”
盛朝夕回答了三句话。
“那个同学是你自己吗?我没这么过分。他做得不对。”
连盼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移开视线,看着手里的玻璃笔壳把照进来的光折射出去,在旁边的瓷砖墙上晕开一个暖黄的光圈。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谢安渡。”
在谢安渡身上考虑什么呢?家世?性格?未来?还是说,考虑是该放弃还是该接受?
盛朝夕语文还算不错,依然做不出这道阅读理解,抬头望了眼教室最前方的时钟,看时针抵达九点的位置,遵循自己的心意,摇了摇头:“还需要考虑吗?”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穷尽一生也找不回来。
早些年,盛朝夕的人生信条里对爱情最简单的要求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大概是受盛宏柏和应梦失败婚姻的影响。他俩一个常年在外拼搏,直至事业有成,一个为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变得斤斤计较。两人逐渐无话可谈,最后藕断丝连。
盛朝夕从不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好,即使母亲有时懦弱到她恨不得抛下她离开,她依然觉得她是一个好母亲。只是偶尔会觉得可惜,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应梦没有选择自己,就这样为家庭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如果没有她的出生,也许应梦还是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盛朝夕也听裴舒兰说过,盛宏柏讲起过他和应梦的往事:应梦当年选择盛宏柏的时候,本有机会选择更好的前途,最后还是为了爱情留下。
当时对此嗤之以鼻,盛朝夕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母亲的老路,同样在前途面前为爱情停步,希望对方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
不过她和应梦有明显的不同——她全都要。
……
三人在图书馆学习的事情被班主任知道,瞧了两眼闷葫芦们,班主任从里面把单明芷单拎出来,详细询问了这件事。
“听说你和江哲、惊蛰每周都在图书馆学习?”
“嗯。怎么了?”单明芷点点头,看他坐立难安。
教师办公室除了前边那一道门,只有后头一扇方方正正的窗,由于朝北,阳光也照不太进来,单明芷半个身子被黑暗吞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周惊蛰没谈恋爱吧。”
谈恋爱?和江哲吗?
单明芷“哼”了声,见班主任在看她,挤出一个微笑:“您别担心这种没可能的事情好吗?”
班上小情侣也不是没有几对,班主任没抓到过,被那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行行行,你看着他俩我也放心。”班主任笑骂一句,摆摆手赶她出去,“回教室自习去。”
“你把我叫来就是盘问?”
被学生盯着,班主任压力山大,从抽屉里拿出一小颗奶糖,像是行贿一样鬼鬼祟祟:“你可别和其他人讲。”
话都没说完,单明芷抽走他手里那一颗奶糖,蹦蹦跳跳地离开,只在走时留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就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笑容里都写满了算计。
“吃不吃?班主任给的糖。”
大白兔奶糖静静躺在掌心,周惊蛰靠过来,她身上的香味也飘过来,单明芷屏住呼吸,听见她好奇的声音。
“他怎么忽然给你糖?”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吃不吃?”
周惊蛰抬手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和她对视了一眼。
“你喂我?”
单明芷傻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周惊蛰给她和江哲的补习持续了一整个假期。开始的前几天单明芷还在和江哲互相掐架,互抛狠话,后来又安分许多,除了磨题还是磨题,做题做到眼冒金星。
趁周惊蛰去取书的空闲,江哲打断在做题的单明芷,问了她一个问题。
“明芷。”
“什么事?我做完这道题和你说。”
“很重要的事。”
“嗯?”
“你喜欢周惊蛰吗?”
悬挂在图书馆上头的风扇“呼啦呼啦”,江哲见她愣住,贴心地出声:“可以不回答。”
两人十几岁的时候,曾在小巷里看到过女人接吻。江哲那时咋咋呼呼,扯着单明芷走到巷子的一头,声音大得吓人。
“明芷你快看!”
他没有恶意,事情却做得不对,声音惊扰了一对恋人,在他们茫然的视线中逃走。
江哲早已经记不清那对恋人的外貌,却记得那天他和单明芷的谈话。
“你以后想要和怎么样的人在一起?男生?女生?”
单明芷突然被他拉出来,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被风一灌,打了个喷嚏。
“和喜欢的人。”
江哲在想,最近她流露出的心不在焉,是不是因为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在开小差?卷子做完了吗?”
周惊蛰右胳膊夹着书,低头瞥了一眼他们的卷子,摇摇头:“没做?”
都怪江哲!
单明芷本来想这么说,又怕江哲当着周惊蛰的面说些什么怪话,伸手去够周惊蛰的右手。
“惊蛰,你在看什么?”
周惊蛰抬手避开,咳嗽一声,不再追问他们的完成情况,绕了一圈,拿着那本书坐到对面,板起脸来:“快把卷子做完。”
单明芷又开始唉声叹气,第二口气还没叹出来,被江哲拍了拍背。
“肚子里有气?需不需要我帮你拍出来?”
关系好的人说起话来就是直白,单明芷捂住自己的嘴,江哲满意地转回身,又看着题目发呆。
他们的互动大多自然又熟练,周惊蛰在对面看了半天,心里冒出酸溜溜的味来。
这一股气一直憋到开学,憋到单明芷把糖递出来。
看着她拆开包装,周惊蛰一口咬下白白嫩嫩的糖,奶味在口中荡开。困扰她漫长时间的复杂心绪奇迹般被捋平。
“周惊蛰,你在笑什么?”
单明芷把包装纸丢进中间的垃圾袋,好奇地凑近。
距离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的眼睫毛。
周惊蛰没后退,单明芷心里发怵,为了脸面也没退。
僵持了半天,周惊蛰嚼了两口糖,奶味在她们四周蔓延开来。
“好甜。”
距离再一次拉开,桌子的分界线泾渭分明,单明芷一颗心扑通扑通,总觉得有什么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