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霜理所当然回答:“我作为朝廷密探,哪里有案子,哪里便有我的身影。”
李秋风抱着双臂,满脸不信。
“你几年前不就被革职了嘛。”
卢青霜摇头:“浅薄!认知浅薄!我只是想去彻查鬼城真相,让里面的冤魂重见天日而已。”
常盈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的行为举止。
李秋风道:“是吗?”
卢青霜对天发誓:“我绝不是为了继续跟踪你。其实我已经飞鸽传信回去了,让你父母知晓你一切皆好。
男儿闯荡江湖也是正常,但你何不跟我说实话,与情人私奔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看着常盈,盯着常盈的容貌看了许久,那目光说坦荡也不坦荡,但也绝不掺杂下流,只看得常盈都忍不住先挪开目光。
“确实令人动心,虽然说……是个男子,你父母为人古板确实不会同意的。”他拍了拍李秋风的肩。李秋风顺势拉住胳膊反手一拧,卢青霜的反应也很快,顺势一个转身,出现在了李秋风的另一端。
李秋风说:“别胡说八道了,我叫李秋风。你认错人了。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叫常盈。”
卢青霜点点头:“常盈,好名字。我算是这小子的半个师父,你也可以喊我师父或者卢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都可以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秋风又伸手出招,一掌击向卢青霜的腹部,打断卢青霜的满嘴胡话。
卢青霜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常盈看着面前缠斗激烈,但除了出招时的猎猎风声,几乎没有碰到任何屋内陈设的两人,心里的疑云慢慢散开了。
两人的确是旧相识。
李秋风的真实家世或许十分不俗,而且他是擅自离家出走的。
常盈越想,心头越是重重乱跳。
他感觉有股熟悉的冲动,正从内到外轻轻敲击着,要把他的脑袋敲碎,闹个水落石出来。
猛然间,常盈想起其中关窍,这个卢青霜说“继续跟踪”,那么前日他们身后紧追不放的人,或许也是卢青霜。
可为什么自己一听到这些也会觉无比熟悉?
难不成自己……也认识卢青霜。
不对不对,若他们也认识,卢青霜的表现不会如此平淡。
常盈等他们比试的差不多了,轻轻开口。
“卢……师父,我们何时出发?”
卢青霜没想到常盈真会这么喊,摸了摸鼻子:“嗯嗯,这个不急,我们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等我出去采买好东西再出发也不迟。”
他点了点屋内人数:“一、二、三……”
常盈道:“三人就够了。”
李秋风道:“四人。”
越不平挠头:“应该是四人吧。”
卢青霜拍了下这孩子的后脑勺:“四人就四人。”
常盈不做声了。
卢青霜随即推门离开,走之前把李秋风也拽走了。
越不平没什么心眼,大仇得报后他心中轻松了不少。
他见常盈愁容满面,为他倒了杯茶,乖巧道:“常盈哥,你别怕。”
常盈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越不平干巴巴地寒暄一句,单刀直入地开启话题。
“常盈哥,我马上十六,我此时练武会不会太晚了。”
常盈:“有心想学,何时都不晚。”
越不平眸光一亮:“真的吗,可是我基本功太差,家父留下的心法,我都不知道从何学起。”
常盈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他提起父亲时眼神里的哀伤满满。
“不会就多练。”
越不平仍旧冲着常盈眨巴眨巴眼睛。
在他眼里常盈温柔善良,是他遇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说话的一位。
更何况他早已把常盈和神秘高手划等号,他对他是无条件的信任。
常盈道:“你把心法给我看看。”
若换做别人,越不平绝对不肯给,但是换做常盈,他便坦坦荡荡。
越不平道:“我父亲怕心法落入敌手,因此毁了所有的卷轴。他死之前在我耳边念了一遍……因此有几个字,我不是十分确信。”
“气沉丹田,抱元守一。
吐纳朝夕,神游日月。
步绝七星,落定虚实。
……
气封乾坤,狂澜入天。”
越不平轻声细语,但是一字一字说得十分清晰,很快便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拗口的句子。
常盈顿住,道:“你只听了一遍,便全部记住了?”
越不平挠挠头:“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反复默诵,生怕自己忘记。”
他真诚的目光望向常盈,显然是十分希望得到指点。
常盈问:“江湖上的心法口诀都是如此吗?”
越不平问:“如此什么?”
常盈摇头:“如此……”让人听不明白。
常盈不认字,就算认字,也不懂这么多云里雾里的句子。
更何况越不平一个门外汉,普通人纵使得了深奥心法又如何,还不如一个大饼有用些。
若换做连环画,照葫芦画瓢也能学会一星半点。这什么乾坤日月的,与练武究竟有何关系。
越不平道:“常盈前辈,求您指点一二。”
“虽然是心法,但都是个中高手几十年的积攒总结,要一夕之间悟懂是不可能的事。我建议你买一本最简单的剑谱开始练习。”
常盈如此说道。
越不平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又狠狠点了好几下。
“是了是了,我几天便想读懂家传几代的艰深心法,的确是痴人说梦了。”
越不平眼前放光,似乎是找到了未来道路,也高高兴兴开门出去了。
……
不多时,几人陆续回来。
每个人带回来的东西十分不同。
卢青霜看起来是个刚正不阿、历尽沧桑的侠义之士,但带回来的东西都颇具神秘色彩。
铜镜、五雷符、太极图、几包朱砂还有许多串五帝钱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摆满了台面。
越不平没几个钱,只带回一柄竹剑,还有什么《剑影初锋》、《移步十三式》、《轻功入门》之类的书。
李秋风则两手空空。
卢青霜抱怨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不会过日子,我说有一匹马就够了,我们可以用轻功赶路,可他非花大价钱买了匹马车,马车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呀!都闯荡江湖了,你这少爷做派可要不得。”
李秋风没吭声,只是收拾屋中东西。
“他身体不好,马车更方便些。”
卢青霜呆了一下,忽然十分激动。
“真是不一样了,真是不一样了,儿大十八变啊。那我要买个桃木剑你都说没必要的,为师心寒。”
李秋风道:“别乱喊,我从未拜你为师过。”
卢青霜:“你这易容功夫还是我教你的……”
李秋风将桌上包袱收好拿起,然后用手一拍,那桌子平移飞去,撞上卢青霜的腹部。
“你当时偷走了我屋内的夜明珠,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卢青霜一边揉肚子一边打哈哈。
“行,不提旧事,不提了。”
四人对于马车和李秋风那匹老马的分配又产生了分歧。
常盈坐马车,卢青霜理所当然地第二个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马车并不大,勉强可以挤进三人,但那势必需要腿碰着腿、手挨着手的。
卢青霜一进去,灿烂地跟常盈打了个招呼。
下一刻,他就被人揪着领子丢了出去。
“你骑马。”李秋风道。
“凭什么凭什么,即使不能尊师重道,尊老爱幼也是基本礼貌吧,为师都年近四旬了……”
“再废话你用走的。”
卢青霜不吱声了。
越不平左看右看,很有眼力见的提出:“我来赶马车,我很会赶马车的。”
李秋风不置可否。
马车内,常盈将身子往旁边缩了缩。
他本就瘦弱,本来就占不了什么空间,李秋风掀开帘子坐进去,便见到几乎像一张纸一样贴在最角落的常盈。
李秋风人高马大,胳膊腿斜枝横逸,很有存在感。
原本他还想说常盈没必要这样拘谨,自己一坐进去,感觉空气都陡然间被抽去了大半。
两个大男人确实有些拥挤了。
李秋风的膝盖顶着常盈的腿,他挪了挪,但没地方挪。
常盈沉默地看着两人相触的地方,两人都没说话。
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
卢青霜在一旁骑马跟着,一边跟他们说这次他们要去鬼城救的人是谁。
“那人是齐家三小姐齐曲筝,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人掳走杀死的人。”
“早些年齐家悬赏百万要找回齐曲筝,发动整个江湖都遍寻不得,只找回一具尸骨和一块本命玉。可惜不是我找到的,浪费我几个月时间。”
卢青霜摇头:“我原本以为齐家人早已认命,没想到齐二还未死心,至今还在寻找妹妹下落。”
越不平问:“既然死了,怎么会出现在鬼城?是不是有人故意骗他。”
“好问题,你小子很机灵,我估计这消息十有八九就是诓骗他们有钱人的。但是那人言之凿凿,说是在鬼城得齐三小姐所救。无论真假,他们都得找人去看一眼。这钱就便宜我们赚了。”
李秋风泼了冷水:“这钱我们有命赚有命花吗?鬼城凶险,以前朝廷派过好几队官兵想要把装神弄鬼的人给查出来,最后还不是死的死、逃的逃。”
越不平想起自己听过的种种传闻,不禁打了个寒战:“听说在那里死去的人,会化为厉鬼夜夜哭喊,哭声和歌声会传到家人的梦中,把活人吸引过来一起到阴间团聚。有没有可能……那人看到的齐曲筝本来就是鬼……”
常盈越听越精神,太有意思了,这趟非去不可了。
卢青霜回答:“是人是鬼我们不管。反正我都准备好了。”他笑着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大师开过光的,安全!”
“要不然、要不然我们路过看一眼就回去,他也不知道我们进没进去。”越不平小心翼翼。
常盈开口打断道:“齐岱又不是傻子,他难道没有要求吗?”
卢青霜道:“的确有,当初那具尸骨上的玉佩其实只有半截,当日从鬼城脱逃的人,看到’齐曲筝‘身上有块玉璜,应该是缺失的那半块,齐二要我们至少把它带回来。”
一下子又陷入安静。
越不平有气无力地鞭打了一下马,老马向前冲了一下,常盈跟着往前扑了一下,膝盖撞到了李秋风的大腿。
李秋风沉默许久,忽然发问。
“你真的相信鬼神?”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要被颠簸的马车声响盖过去,因此常盈知道,李秋风只是在和自己说话。
常盈没有来处、时日无多,仅有的一个名字还来自身前之人,他没有什么信不信的。
“若有就好了。”
李秋风问:“这是何意?”
“若能成为厉鬼,还能搅乱人间,不是很好吗?”
李秋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奇怪。
“你想,成为鬼就什么也不怕了,不怕痛不怕死,也不用练功,你自然就会往上飘。”
李秋风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他郑重看着常盈,道:“总有办法的。”
常盈不知道什么办法,活下去的办法,还是让他恢复记忆的办法。
李秋风对常盈继续道:“卢青霜是我的旧相识,与我家有些渊源。他过去是朝廷密探,很有些本事,天南地北的认识很多人。我已经托他秘密打探你的身份。”
常盈越听越不对。
“你托他打探?”
李秋风道:“这是最快的办法,不过他不知你其他事,待会可能会问你几个问题。”
常盈笑了。
“这是为何。”
“他似乎是误会了,还说什么来历不明的确不放心,得把你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才好上门娶……”
李秋风的笑迅速压了回去,一并压回去的还有那个“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