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见到陛下了?”墨阳眉头拧着:“陛下还打了你?”
面前的玄衣使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头都要垂到地上:“是的,接到一车夫检举,有两名女子见到排查不敢进城,还要改道沧州,有一位描述身形特征与陛下有些相似,所以我们晚上前来探查。”
又羞愧难当道:“属下冲撞了陛下的好事,实在罪该万死。”
太莽撞了,死不足惜啊。
墨阳瞪了半晌。
那个小姑娘什么都没说,但是最少证明她接触过陛下。
他命见过陛下的玄衣使分散各处,在沿途城池以疫病排查为由,检查来往众人。年龄和性别不符的,交由当地官兵,符合的则由玄衣使查探。
接到消息时他们尚且在其他地方医馆排查,连夜赶到这里。
他们在附近一茶楼,墨阳瞅着不远处的客栈,日上三竿,主人在客栈内还没出来。
墨阳又问了几个问题,玄衣使一一作答,最后说:“我们不敢再靠近,还大人请吩咐。”
正待说话,墨阳瞥见陛下和一女子两人走出客栈。那女子背了个药箱,想必松明堂的解疫之法与她脱不了干系。
陛下看起来也并未受胁迫,与那女子有说有笑,还牵上了手。
墨阳瞳孔巨震,他都多少年没见过陛下笑了。
愣了一会,匆匆吩咐道:“你且下去养伤吧,把沿途排查的都撤了,叫人回报封都说陛下已找到,暂时不回去。莫要多说,剩下的我来处理。”
他带了几个女影卫悄悄跟随,他是男子,总归诸多不便。
一路上陛下看树看草,逗鸡摸狗,好不快乐。
他们找了快两个月,封都事物繁重,边境侵扰,内部前朝旧党密谋生事,陛下在游山玩水,墨阳只想上前去将陛下请回去。
午饭时两人摘了面纱,墨阳偷偷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吃完饭还吃糕点,那女子捏了糕点喂给陛下,一派和和美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墨阳咬了一口手中的干粮,只觉得难以下咽,总觉得已经吃饱了。
那女子似乎是发现了他们,回头看过来几次,墨阳便不再跟随,直接去沧州守着城门等。
她们果然进了沧州,便藏在人群中跟随。
这次他们跟的更谨慎,应当是没发现的,大庭广众陛下抱那女子,明明就是在琴瑟和鸣,什么北境疫病,外族进犯生事,旧党密谋,还有晏亲王呢,陛下纳妃最重要。
直到跟至城西一处小院,墨阳便吩咐只放哨,待有机会再接近。
------
天尚未黑,长曦敲了敲门,有一丫鬟来开门。
说明来意后,小丫鬟去通报,不多时一妇人匆匆走来,见门口站了两人。
“青姨。”长曦摘下面纱,微微颔首。
青姨约摸四五十岁,气质温和,看见来人,忍不住眼眶湿润:“林姑娘。”
“外面凉,快些进来。”
长曦没有推辞,携着落雪往里走。青姨一边走一边说:“几年不见,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林姑娘。”
“这次是路过此地,小住几日,向青姨讨要我那宅院的钥匙。”长曦说。
“吃过饭再去吧,我让下人收拾一下。你那院子平日我会养些花花草草,屋内年初刚修缮扫撒过,待会可以直接过去。”青姨看着长曦身后捏着她衣襟的人,问道:“这位是…”
“麻烦青姨了,”长曦回道:“这是我妹妹落雪,有些脑疾,此次来也想请青姨看看。”
落雪心说:我才没有脑疾。
“林姑娘客气。”走到正厅门口,一个粉色的小团子跑出来,抱住青姨的腿,两只眼睛提溜地在长曦和落雪之间转。
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年纪,长得粉雕玉琢,一身小粉红衬得更是漂亮可爱。
长曦道:“阿桃都这么大了。”
阿桃听到自己的名字,笑嘻嘻地回:“阿桃五岁了。”
青姨将阿桃抱起来说:“这位是你林姑姑,这位是落姑姑。”
小姑娘也不认生,脆生生地喊:“林姑姑好,落姑姑好。”
几人说着,热腾腾的饭菜便上来,长曦跟青姨叙旧,落雪插不上话,一边吃一边看对面的小团子。
落雪吃饭已经不再上手抓,右手执筷不方便,左手用习惯后,夹菜也换成了左手。只是对面的小团子比她吃的还有礼貌,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自己显得倒是狼吞虎咽。
落雪对比了下,也学着慢慢吃起来。
长曦说食不言寝不语,她们自己倒是一直吃饭说话。
只许州官放火。
原来青姨是沧州有些名气的医女,几年前与长曦一起在此地给人看过疫病,医馆的药材早已用尽,城门已封,她们一家老小缺药,险些熬不过去。长曦来此带了些应急的药,后来又去与官府交涉,要求提供诊治药材,其中艰难令青姨唏嘘不已。
又说阿桃父母去了凉州,那边有病情,两人都有些医术,留她们老小看家。当初长曦走的急,这次非得去信,让两人回来道谢等诸如此类的话。
落雪听着更是有些难过,自己怎么没早点碰到姐姐。
饭罢,青姨给落雪诊治一下,伸出手要搭脉。
落雪一阵紧张,还记着不准‘摸别人’,扭头看着长曦。
长曦捏起落雪的手,将手镯和袖子往上推一点露出手腕,说道:“现在可以。”随即将她的手放在脉枕上。
落雪不再缩手,歪头看着青姨,见她表情和煦,不由将紧绷的肩膀沉了沉。
青姨的指腹刚触到手腕,便觉落雪腕间筋肉紧绷如弓弦,细细探了一会。她抬眼打量,见落雪虽垂眸端坐,脖颈却微微前倾,仍是有戒备姿态。
“姑娘可常觉神魂飘忽?似醒非醒?”青姨收了几分力道,指节轻叩尺脉。
落雪盯着案上青瓷药碾,喉头滚了滚:“偶尔。”
“晨起时手心可汗湿?”
“夜半可闻耳鸣如蜂?”
青姨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落雪有时点头,有时苦思冥想一会,似乎自己也不清楚。
青姨余光瞥见落雪脖颈测一道狭长的旧疤,话锋轻转,声音温润:“心火稍炽,倒也不算凶险。林姑娘随我去隔壁,写个方子给你。”
说完示意长曦与她一起,长曦看着落雪的眼睛:“在这等我不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落雪乖乖点头,看着两人走出去。
房中无人,便觉得有些无聊,眼睛四处乱瞅。
她最近已经很清醒了,能记住姐姐说过的话,昨天吃过的饭,为何还要给自己看病?
意识到姐姐一直拿看待病人的眼光看待自己,落雪就觉得一阵烦躁。
她已经很努力了,她知道自己胸口长着一株活的植物,上次烦躁的时候,那株植物拼了命的向上爬,似乎想吃掉她的脑子!
落雪在袖子中摩挲着蛟骨链,回想长曦打开的方法,手指收紧,只听到袖中“咔嚓”一声,镯子便被她拿下来一只。
镯子上血髓纹路被内力激活,轻轻流淌。
落雪在心中默默地数了几个数,一丝丝异样的感觉便浮起来。
压下心中的那一丝惊惧,没等几息,便觉得熟悉的刺痛感扎着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山洞中看到的被她忘却的差不多的记忆,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漫延而来。
上次长曦示范给她取下手镯后,她便有这个感觉,她自己迅速戴回去了。
安神,镇魂。长曦曾与她说过手镯的用处。
镇魂镇魂,她为何要镇魂?
落雪惊疑不定,甩了甩头,姐姐做的都是对的,一定是对自己好。
喘了一口气,有些受不住,她便将手镯戴了回去,才感觉好一点。回过神来,后背都已经汗湿,似乎是耗费巨大的精力,她揉揉自己的脑袋。
好痛,想让姐姐帮揉揉。
书房内。
青姨并未写方子,只是要避开落雪,两人心知肚明。
青姨问:“可真是你小妹?”
“流落在外,刚寻回,”长曦面无表情地撒谎:“不知经历了何种变故,寻见时跌落悬崖,不通人事,神志不清。”
“我观她心藏神,脉浮主心神外越,脉散如汤沸,心火灼阴,君火不明,相火妄动。”青姨说道:“会出现魂不守舍,惊惕多梦,只是看起来现下已经好多了。”
“我日日施针安魂,近日已经有些起色,不过有些反复,时好时坏,”长曦斟酌了一下:“前些日神思似乎有断层情况。”
青姨点点头:“心脉似乎有活物,不过像是稳定了心智,利弊不明,我才疏学浅,无法下定论。”
“只是……”青姨眼眸温和,又说到:“林姑娘在此间医术造诣,已经超出我许多,只是这症候最怕风霜颠簸,若能在一稳定的环境静养个一年半载,莳花煮茶,胜过千金良方。”
这倒是与长曦的想法相悖。
长曦愿意带着人多走,多看,如若一直待在一处,那与圈养有何区别。
之前在山洞中待了一个月未出去,虽然有种种原因,可是也与长曦的策略背道而驰。
神智不齐,那边带她去补齐。
天地广阔,若是看遍山川,踏遍山河,何愁医不好,人的认知和经验不就由此来的吗?
告别了青姨,长曦去寻落雪。
一打开门,一身影便扑到身上,她连忙接住,见落雪紧紧抱着她。
她们身高差不多,落雪低头把脸放在长曦的肩窝,她非常喜欢这个位置。
落雪闷闷地说:“姐姐,我困了。”
“好,我们回去。”
“姐姐,我还想要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