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乔大花不让他帮忙处理鸡,顾村山想了想,转身捞出还在盆里吐泡泡的鲢鱼,啪叽摔在案板上,一巴掌把鱼拍晕,手脚麻利开膛破肚,扯出鱼肠子丢在碗里。
这条鲢鱼大,和人胳膊差不多长,光是肠子就有个一斤多,正好张婶家养了不少鸡鸭,顾存山朝狗娃招招手,交代他送过去。
刮鳞片时鱼尾还甩了两下,溅了几滴水在他下颌,顾存山抬起胳膊偏过头,蹭掉后一手按鱼,一手舀了瓢水往案板上一冲,刀也在水盆里涮涮,白光一闪,沿着鱼肚子一分为二。
一半剁成一指粗的鱼块,裹了面糊要下锅炸,另一半则是做一道白嫩豆腐鱼汤。
狗娃跑腿回来,捧着个碗到顾存山跟前,嘿嘿露着牙笑:“哥夫,婶子好热情,你瞧,特意给了腌好的咸鸡蛋。”
顾存山回头应了一声:“咱俩家交情好,他家张蛋儿比你大一岁,以后没事找他们玩去。他们几个小子最会耍,摸鱼打鸟溜野食,不出三天,肯定能让你把周围逛个来遍。”
狗娃一想能有小伙伴一起玩,眼里止不住的期盼,开心转了几圈,灶房院里两头跑,生龙活虎,瞧着是好全了。乔大花看在眼里,忍不住跟着乐。
刚宰掉的鸡身上大毛好拔,小毛就太考验人啦,乔大花蹲着耐心择了许久,站起身捶捶腰,接着再干,就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矮脚凳,抬头一看,狗娃冲她乖乖笑笑,为娘的心软乎乎一片。
过了两刻钟才处理好,乔大花洗洗手,扯着嗓子喊道:“山小子,这鸡是整只炖还是切块炒,跟姑姑说一声。”
顾存山走到门口回道:“安安说留一只整的,剩下一只剁成肉丁炒辣椒。”
“行,我知道了。”乔大花从后门出去把脏水豁在雪地上,拿墙角竖着的耙子笼了层雪盖住,省得猫猫狗狗闻见了在这儿圈地盘打架。提着鸡进灶房,顾存山拎走一只用来做招财八宝鸡,乔大花拿起刀砰砰砰剁,鸡骨头硬,这活还满费力的。
狗娃也不在外头溜达了,听话的回来烧火,三个人各干各的,偶尔交流两句,氛围轻松自在,说说笑笑,狗娃咧着嘴笑,觉得表哥家真好。
以往过年,他爹王渠子在家不是嫌菜难吃就是嫌他碍眼,他娘辛辛苦苦做一大桌子饭,反倒招人白眼还不叫上桌吃饭,狗娃讨厌他们,觉得他们好坏好坏。
如今不一样啦,从他娘带他从王家村逃出来,抓着他半是颠笑半是哭感慨着王渠子死得好的那天起,十多年灰暗难挨的痛苦过往顿时烟消云散,他从他娘眼里看见了新的光,熬过了生死难关,老天爷也终是眷顾了他们一程。
狗娃虽然年纪小,但什么都懂,他知道表哥和哥夫是好人,在心里握拳头下定决心,做牛做马将来都要报答。
看他一脸思考人生大事的严肃表情,顾存山走过去薅了把他的脑袋:“想啥这么出神,叫你两遍都没反应过来,嗯?”对着他额头崩了个脑瓜子。
狗娃双手捂着,眼神控诉他,嘴上乖巧:“哥夫再说一遍,叫我干啥?”
顾存山往他手里塞了糕点,俊朗一笑:“叫你去把你哥喊起来,顺便把糕点花生腰果红枣这些油纸包也都拆开,分盘装装,你俩去堂屋坐着,要是饿就吃零嘴垫垫,想吃烤的就烧泥炉子,再坐壶茶搁上头。看着你哥,让他吃一点就好,晚上还有大餐呢。”
狗娃点点头,不多时听见卧房动静,顾存山分出神瞥了瞥,见乔安只穿了件长袍,隔着老远皱眉训人:“安安,披件外裳,要么裹个大袄,外面多冷你不知道?”
乔安迎着冷风打了喷嚏,老老实实随便在床头摸了一件,睡久了浑身发软发热,昏昏的迷迷糊糊,扣扣子半天扣不上,索性左右两边交叉一掖,胳肢窝夹着手,跟个小老头似的慢吞吞往堂屋挪。
顾存山叹了口气,洗洗手往身上擦干,大跨步走上去抱住人,使着劲把乔安翻了个面,低下头朝他额头贴贴,一握手,对方的指尖还没他这个在灶房摆弄冷水的热。
仔细一看,穿的是他的大袄,空荡荡的四处漏风,不冷才怪。偏生乔安看着对这件满意的很,怎么说也不肯换,还敲敲他心门委屈巴巴眨眨眼。
“说好陪我一起睡,哥哥自个儿偷偷摸摸起床,被窝都不暖和了,我冻着全是你的错。”
顾存山好脾气笑笑:“我不起来谁准备年夜饭?靠你这只懒小猫?我看是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
他边说边把扣子扣好,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别闹起床气,等会叫姑姑瞧见,该笑话你了。乖乖听话去堂屋烤火,你不是最喜欢一品坊的蟹粉酥?特意多买了些,他家铺子还出了新品,叫做冰晶糕,我瞧着透亮还有雪花的六角棱,去尝尝?”
乔安探出头舔了舔他的唇:“知道啦,啰嗦鬼。”
说着从顾存山怀里跑掉,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子掀了草帘子往堂屋去,顾存山放下胳膊,眼里闪着细碎的笑。
乔大花赶忙收回视线,脸上羞燥泛起红。安哥儿和山小子这对,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亲了呢?这,这……哎,周围还冒起了粉泡泡,她都不敢看!太羞人了!
瞧着顾存山回来,她猛吸两口气消了热意,大大方方说说笑笑,心里由衷的为两孩子感情好欣慰。
顾存山发现姑姑看他的目光都慈爱不少,没找着头绪,回以一笑。
开始备菜,先调了个腌鸡用的酱汁,头抽酱油一勺添味,寻常酱油一勺上色,清酒三勺去腥,蚝油六勺提鲜,搅均匀涂抹在鸡肉上,角角落落都有顾及,然后放到一旁,腌制一个时辰。趁这个功夫,将泡好的糯米香菇干贝找出,说起干贝,是丁老汉送来的年礼。
平远镇虽然下雪,码头那边的海却没到上冻的地步,前些日子天气好,丁老汉出海捞鱼刮生蚝,一网兜上来不少扇贝,回家不知道怎么琢磨的,撬开贝壳去掉肉,把指头长的白色柱状肉给割了下来,晾干了送了些过来。
乔安收到时很惊喜,直说想不到还能在这儿看见干贝,虽然顾存山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奇怪,很快又抛之脑后。因为干贝,置办年货的时候就决定年夜饭要多一道招财八宝鸡,不仅名字吉利,菜式也新鲜。
除了这些,八宝还包括板栗、腊肠、竹笋、杂菜。杂菜就是各种菜的组合,随意发挥,像萝卜丁,绿豌豆,苞米粒这些都成。把八宝下锅炒香,加入糯米充分翻炒,要想香味浓郁,泡发香菇用的水必不可少。
顾存山余光一撇瞧见张婶给的咸鸡蛋,敲碎壳剜出咸蛋黄,把蛋白切碎了洒进去,蛋黄整个放,合上盖小伙焖一刻钟。时间一到,一掀开锅,滚滚白气翻滚上涌,顺着烟囱飘出。顾存山调料,照头抽四勺,普通一勺,芝麻油一勺,用刀敲碎饴糖一小角,齐齐放入锅中,反复翻炒八宝饭,直至入味便盛出。
这还没完,顾存山把腌好的鸡端过来,将八宝饭塞了进去,拿竹签封口,锅底铺上大片的生姜和葱段,整只鸡放入,倒入腌制汤汁。又开了红纸封口的一小罐米酒,沿着锅边倒了一圈,为了更好的激发米香和肉香的混合。
之后的活计就没这么复杂了,只需要注意火候蒸上小半个时辰,焖在锅里保温就成。
乔大花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这条条道道繁琐的很,就是寻常妇人也没这个耐心,偏生顾存山做起来细致入微,游刃有余,半点烦躁也无,注意到她的目光,顾存山偏过头,询问似朝她笑笑。
乔大花赶忙收了表情:“姑姑就是有些惊讶,想不山小子你对灶上事这么在行。”
“姑姑说这八宝鸡?”顾存山眼神温柔,嘴角微扬,“安安说的做法,他向来有独特的方子,能叫食材用在想不到的地方去,得到的往往还好吃的很,叫人欲罢不能。也不知道脑瓜子怎么这么灵光,姑姑等会可要多吃些。”
乔大花听出他字里行间为乔安觉得骄傲,笑开了花,哎哎应好。聊了两句接着备菜,乔大花揉面团,擀面皮,顾存山帮忙调饺子馅,顺便捏了几个肉团子准备做红烧狮子头。
然后去把鱼汤炖上,把泥炉子提出去,倒入半锅清油,拿出木筷试试,出现冒细泡的现象,就说明油温够了,将肉团子下锅,待定型后慢慢搅动,炸至表面金黄出锅。
在堂屋里正吃得欢的狗娃动作一停,被肉香勾得鼻子四嗅,乔安朝他使了个眼神,狗娃兴颠颠冲出去嘴甜的“哥夫,哥夫”喊着,顾存山一看就知道是乔安安排来的,一人一个,挥挥手把狗娃赶回去。
炸完控干油,移开油锅架上陶罐,肉团子进去,再加上葱姜酱油胡椒饴糖,填水刚好淹过,合上盖炖小半个时辰,最后找个盘子铺上焯过水的青菜,放入狮子头,淋上勾芡过的酱汁,一道喷香的鸿运当头新鲜出炉。
照样先放到大锅里保温,重新用油锅炸酥肉炸鱼,乔大花择好虾蒸上锅,又炒了个蚝油生菜,谐音生财好事。又做了糖醋排骨、红烧猪蹄,一共八道菜,分量足摆满了一桌,再加一道主食水饺,丰盛至极。
正巧村里的炮竹声响了起来,接先来便是一阵轰天炸地,乔安捂着耳朵,嚷嚷着叫顾存山也赶紧点,狗娃举着长竹竿,又害怕又兴奋。
顾存山往火折子上吹了口气,刺啦冒出火苗,一点着引线立马窜回去,和狗娃一起扶好竹竿,看炮竹噼里啪啦炸开了花,一片热闹喜庆中,欢声笑语不停,火光照亮乔安眸子,他一偏头,就见着顾存山正在温柔注视着他。
粉唇一弯露出白齿,两人相视一笑。
新的一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