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个不停,到哪儿都是冻手冻脚的,尤其是早上,格外清冷。
乔大花和狗娃一连几日疲惫,睡得很沉,乔安轻轻开门看了几回,没见什么意外情况,又将门虚掩上了。
顾存山正在灶房里煮粥,好不容易得闲,今日打算同乔安去镇上置办年货顺带看看铺子,再给姑姑和表弟一人扯半匹布做两身衣裳。
他看了,乔大花身上布衾单薄,扛不住寒,再加上不知道倒在雪中多久,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糟糕,需要在床上躺着修养许久。
乔安来帮忙打个下手,顾存山叫他去烧火,那个位置暖和。想着家里锅灶少,乔安干脆将定亲那日租借的泥炉子留下来仨,添了两百文买了下来,灶房放俩,还有一个留作备用,对做饭来说可方便不少。
以前只有一口大锅时,煮饭就炒不了菜,做好的一端出来,不多时就散了热气,冰渣子凉。现下好了,泥炉子煮好还能温着,方便着呢。
顾存山敲了十来个鸡蛋,滚着热油下锅,滋滋啦啦蛋液鼓起了泡,泛起白边,渐渐焦黄,香味立马就散了出来,勾着乔安鼻尖耸动,探头过来瞧。
顾存山装了盘子,瞧他这馋样,笑了笑给人开了小灶。他煎一个乔安吃一个,消灭了四五个后,乔安打了个饱嗝,摆摆手不要了。
在锅里留了饭,收拾好他俩的碗筷,背着背篓准备去找赶集。撞上在门外的乔大花,乔安热情喊了两声姑姑,见着对方有些局促,顾存山拉了拉乔安的手,简单说了早饭熬药的事,利落出门去。
乔大花绷着的背一弯,自在许多。她精神不济,浑身发烫犯懒,心里诚惶诚恐,想表现勤快点省得惹乔安生厌。
一掀开锅看着不是什么残羹剩饭,而是干净留出来的一份,捧碗喝粥时热泪忍不住哗哗流,在娘家夫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从前只有她大哥待她这般好,想着想着,多年心酸苦楚一涌而上,忍不住掩面痛哭。
“娘……娘……”狗娃扶着门框,寻着味找来灶房,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冒香的粥,目光黏糊完全移不开,“娘,我饿。”
乔大花赶紧放下碗,把人抱住,生怕站不稳摔在雪垛里,本来娃儿就在发着高烧,万万受不得冷。
带着娃儿往里头坐了坐,把碗塞进他手里,乔大花重新点了泥炉子,找了一圈看见墙角跟的陶罐,里面是昨晚汤药剩下的渣子,没去拆新药包,往罐里头兑了水重新煎。
狗娃饿极了,却没狼吞虎咽,捧着碗的手一抖一抖,嘴贴着小口小口啜饮。视线一直跟着乔大花动,怯生生的没吭声,过来许久才张口道:“娘,这是哪儿啊?坏人会不会再来啊?”
狗娃说这话的时候,慌张谨慎打量四周,杯弓蛇影,怕得直哆嗦。
乔大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立马把人紧紧抱住,轻拍着背安抚道:“别怕别怕,咱在你大舅舅家,安全的很。”
狗娃:“大舅舅?”
他脑中半点印象也无,但一想他爹那边的亲戚以前见他娘俩就觉得晦气,声音恹恹的,可怜巴巴地扯了扯乔大花的袖子:“娘,大舅舅会不会因为咱没钱把咱俩赶出去,外面好冷,我好害怕。”
“不会的,不会的。你大舅舅对你可好了,逢年过节的衣裳竹玩具都是他托人稍给咱娘俩的,就是可惜——唉。”乔大花又想冒眼泪了,偏过头拿手抹了,没让狗娃看见,“如今是你乔表哥当家,他人也可好,狗娃要乖点,别惹表哥生气知道不?”
狗娃懂事的点点头,乖乖坐着喝完药,窝在乔大花怀里就睡着了。握着孩子小手,在床头守了许久,热布巾擦了几道身子,从昨晚开始一直缠着狗娃的高热渐渐消了下去,眉头都舒展许多,乔大花这才一颗心跌回了肚子里。
照料好孩子立马就勤快忙活起来,扫了院里的雪,擦干净屋里的角角落落,顺带将后院盆里的衣裳都洗了,一双手冻得通红心却是安定下来。
顾存山和乔安走时跟她说过,要到傍晚才回来,家里米面都有,晌午叫她们自个儿做。
乔大花一掀开缸,一口装着杂粮,一口装着精贵的白面,把盖压着没敢去动,热了灶继续吃早上的粥,看着锅里的煎鸡蛋也是馋的慌,想了想只夹了一个放碗里,端去给狗娃吃。
肉蛋不便宜,人家客气,自己总不好腆着脸全接,拿捏着分寸不惹人生厌才好。狗娃退了烧,吃起东西没再是那股蔫蔫的劲儿,两眼放光几口吃掉鸡蛋,意犹未尽砸吧砸吧嘴,却是没闹腾要,懂事得让人心疼。
乔大花每每这时候就对娃儿愧疚的很,这么些年,终究是苦了孩子。
下午雪停了,还出了日头,雪被反着光,照得屋里十分亮堂。
前院传来说话声,乔大花动作麻利去开门,眼里映出满载而归的顾存山和乔安,扬起笑上前帮着拿东西,被乔安一把抓住手,亲热带到一旁,任由他比划。
乔安拆了布匹外面包着的纸,扯出半截满意点头,叫顾存山也来看看:“我就说这个色好看吧,摸着也软和,做出来的衣裳肯定不错。”
顾存山朝他笑:“安安知道我挑这个不在行,偏偏次次都要问我拿主意,你这不是成心欺负我吗?”
乔安面颊微鼓:“才不是嘞,这叫参与感,参与感,懂不懂?”其实也有叫顾存山排除错误选项的主意在,不过这个对方就不用知道了。
说不过乔安,顾存山举手投降,去一旁归整东西。
乔大花小心碰了碰料子,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推却道:“安哥儿,这我不能要,太破费了,实在是——”
“哎呀,姑姑!”乔安抓着她的手,连哄带劝,使尽了撒娇的路数,“我就你一个亲姑姑,有什么不能要的?要是我爹还在,会拿你们娘俩不管?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好好养伤。”
被他白嫩热乎的手握着,乔大花真真觉得乔安发着光,这孩子怎么这么好!
乔安红口白牙一笑,漂亮得晃眼:“这就对喽!我和哥哥多给买了些棉花,里间放的有上次剩下的,我想带回来先问问你喜不喜欢料子,再看是让人家做冬衣,还是自个儿做,姑姑怎么想的?”
乔大花立马道:“自个儿做,姑姑针线活拿手的很。人家成衣铺不出料光出人力,只做简单的样式就要几十文,哪用得着花那个冤枉钱。”
“行啊。”乔安把布匹重新包好,塞到她怀里,“等吃了饭我把家里的针线给翻出来,姑姑在堂屋做衣裳就行,这还有张桌子,宽敞些。”
乔大花应好,把棉花布料收拾进屋,就要去帮忙做饭,一进灶房,见顾存山在里头操持,愣了愣。汉子干屋里活可是少见,瞧山小子这架势怕是没少包揽,看样子是对安哥儿极好,她朝人笑笑,找了洗菜的活儿,心里轻松。
自从水哥儿去后,他大哥乔谷把安哥儿当眼珠子疼,她嫁的王渠子是个泼皮无赖,又离得远,虽然担心安哥儿处境,但自顾不暇,惴惴难安。如今好了,见俩孩子日子过得和美,也跟着乐。
顾存山抽出四根猪肋骨,洗净上面血丝剁成两指节长的块,加上张婶给的萝卜,家里存的豆皮,白菜粉条来里个大杂烩。乔安也转悠到灶房,拿筷子沾沾尝味道,跟顾存山悄悄话几句,交握的手一直没松开,黏糊的紧。
焖的杂粮饭配上浸满汤汁的粉条,热乎着味道超赞,狗娃疯狂扒饭,碗空了也没吭声,只是安安静静伸手扯了扯乔大花的衣角,瘦的脱相的脸上,大眼框子里满是渴望。
乔大花摇摇头,狗娃失望收回目光。没想到一只手伸过来拿去他的碗,顾存山给他盛了一满碗饭。狗娃猛的抬头,见旁边跟白玉人儿似的貌美哥哥差使完人笑盈盈看他,声音好听似珠玉。
“吃吧,别客气。”说着多夹了几块排骨到他碗里,顺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瞧你瘦的,不吃肉怎么行,乖乖听表哥的话啊。”
狗娃愣愣点头,脸发热移开目光,心想表哥好香好软,他好喜欢。
这一茬过去,桌上的氛围轻松不少,乔大花也没那么拘谨了,给乔安夹菜,收获对方甜甜一笑,她跟着咧嘴笑。
碗勺声夹杂着两声闲聊,顾存山见气氛合适,出声问道:“这寒天腊月的,姑姑怎么一个人就带着狗娃出来,还昏倒在了雪地里?”
乔大花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愁眉苦脸的:“是遭了山匪洗劫,慌乱中逃出来的。”
顾存山:“怎么会?”
乔大花摇摇头:“我在的王家村离这远,有五六天的路程,虽建在山脚下,日子穷但也一直平顺,不知道哪来的一帮穷凶极恶的歹人,号称山匪,搜刮村子杀汉子,逮姑娘哥儿,放火烧村,家里那口子就这样成了刀下亡魂,我和狗娃趁乱逃出来的。一路上投奔了夫家那边许多亲戚,都被赶了出来,最后没办法,往白云村来寻你们,万幸得救了。”
她心惊胆战拍拍胸口,一想起来就怕。乔安赶忙安慰两句,带过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