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下下停停一连几日，北风呼啸，感觉屋里四处透着冷意。

床上乔安皱着眉头，团了团被子，翻过身去，瞧着睡得实在不安稳。顾存山睁开眼，还是有些担心家里这三间茅草屋经不住风雪，坐起身来，给乔安掖好被子，自个儿披上新作的棉褂，端着油灯出门查看。

天边的黑泛着蓝，顾存山逛一圈下来，沿着墙角跟敲敲打打，忍不住皱眉，再绕绕回前院，雪踩来踩去化作水，和着泥水翻成了浆色，在脚边沾了一圈，顾存山走到门口顿了顿，拿干草几下刮掉上面的泥，径直提起茶水壶倒了一大碗白开水，滚烫热气下肚，被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重新活泛起来。

乔安揉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没寻见顾存山，听见外面响动，迷迷糊糊穿了鞋，看着熟悉的背影，挨着就坐了下来，下意识往顾存山怀里靠，索求抱抱。

顾存山浑身的冷气还没散尽，乔安又刚从暖被窝里出来，只着一层里衣，实在是怕把人冻坏，胳膊虚虚环抱了一圈，放缓语气哄了两声：“安安？哥哥身上凉，你先去添些衣裳好不好？”

乔安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眼睛睁都睁不开，困意正大着呢，也没听清顾存山说了什么，只觉得换了一遍姿势，面前人还是又冷又硬，一点都不像往常那么暖和热乎，手瞎扒拉几下，什么都没抓到，不满的埋怨几声，娇气的很。

顾存山无奈，主动塞了只手给他，知道这个迷糊鬼什么都听不见，索性一沉气，手臂肌肉收紧用力，一把抱起乔安，把人塞回被窝里了。回了被窝的乔安如鱼得水，眉头舒展开来，拉着顾存山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放。

眼看时间还早，顾存山在床边坐了会儿，待身上彻底回暖，解了外袄，脱了鞋袜往旁边靠，放轻动作侧身躺了下去，从后将人抱了个满怀。察觉有热源靠近，乔安迎着靠近几分，恬静酣睡的面容落入顾存山眼中，直叫他整颗心满满当当，柔情外溢得不像话。

轻轻对着乔安额尖亲了一口，抱着人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风雪渐小，村里不知道哪户人家公鸡打鸣，带起土狗犬吠两声，家家户户传出动静，天亮了几分，却还不见日头，只有乌云重重，想来晚间还有一场大雪。

乔安这会儿是彻底醒了，回笼觉睡得满足，格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抬眼就见着顾存山正在系长袍的腰带，宽肩窄腰倒三角的挺拔身形，白色里衣修身，显得腿上线条流畅有力，举手投足间雄性气息的侵略感十足，外头长袍一抖，落下来掩盖住身形，锋锐的气息一弱，添上几分书生文气，是话本里最勾狐妖女鬼爱的玉面郎君样儿。

乔安捧着下巴，左瞧右瞧，对顾存山这身青色竹影加棉袍子很是满意，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爬到床边半跪着直起身，将边边角角理顺，差使人转了两圈，点了点头：“不错，帅得很。小顾哥哥你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当然，我的眼光也不错。”

顾存山扔给他一个纵容的眼神，拉开衣柜门：“你要穿哪身？这件带兔毛的粉色夹袄怎么样？”

乔安立马摇摇头：“我也要穿青色的，就那件，袖口绣着祥云的外裳。”

顾存山把一整套衣裳拿了出来，下面配的是同色系的马面裙。

乔安有些为难：“忘了这件衣裳的样式了，还是换了一件袍子吧。”

顾存山想和乔安穿一个色的，摸了摸青色的这件，还是放了回去。又选了几件，感觉都不如头一件好看，乔安觉得好犹豫，眼看时间不早了，就没再让顾存山帮着挑，把人推出里屋，自己抖抖擞擞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试了几身，想着顾存山刚刚看马面裙暗戳戳的期待眼神，最后还是艰难地换上了那件。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的乔安，觉得格外不好意思，捂着脸去寻顾存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羞赧极了。

“小顾哥哥，这件看起来怎么样？”

青色衣裳衬得乔安肌肤愈发白皙，起了两团粉霞的面庞宛若出水芙蓉，眉眼间晕染上摇曳风情，偏偏低眉垂眸的乖巧样又为其添上几分惹人怜爱的气质，仿若是天生该得人喜爱，就算勾起旁人的心思，也是无辜的很，只叫人争抢着想将这朵花儿私自供养起来，半点风雨都不叫他经受。

顾存山喉结滚了滚，微微一笑：“很适合安安，今日要穿这件出门吗？”

乔安点点头，得了满意答案，慢慢也接受了这个上裳下裙的样式，扭捏的情态一去，自信大方更让他光彩照人。

顾存山心尖痒痒，还是强迫着自己收回了目光，止住想亲乔安的心思。毕竟真亲上去，没个一刻钟解决不了。今日私塾有场小考，用来让两位夫子安排开春参加童试的名单，顾存山可是一开始就和乔安保证好的，说什么也要拿下资格。

虽说只要报了名，考场就让人进，但陈夫子办的是私塾，私塾招学生讲究一个声名响亮，自然格外看重中榜率，都是压着学生，等他们学个一年两载差不多了，再安排下场。这样操作，人人知道陈夫子教的好，求学的人自然多。

这些顾存山也是在私塾待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他不想白白蹉跎一年，所以这次小考他不仅要过，还要高调的考出名次来，陈夫子就算要说什么，也不好拦下来。

牵着乔安落好锁，比以往出门早些。从白云村到镇上这条路，比他家前院好不到哪去，甚至更糟，他们二人这几日一直都是搭牛车上镇的，只不过牛车时有时无，徒步跋涉的情况多些。

这就免不了布鞋沾泥浸雪，湿漉漉的晕染出一片脏污，脚底板发冷发硬，实在不好受。便在铺子里多备了几双棉鞋，常用常换，身上干爽了再往私塾去。

陪着乔安到了铺子，拆门板热炉灶，烧上几大壶暖身的茶水，擦擦弄弄，等李小牛他们过来把活接手了过去，顾存山便背着布包，同乔安说了声，自个儿往私塾去了。

镇上的路是用石子儿掺着土砖铺的，还算平整，没什么泥巴，走过几条街也脏不了衣裳。

同看门小童打了招呼，抬脚往课室去，抬眼一扫，同窗竟来了一半，就连杜宝驹这个最喜欢卡点到的家伙也稳稳当当坐在了位置上，正在埋头苦读，他还算来晚了。

幸好昨晚多复习了会儿，刚刚走在路上又串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落了座，杜宝驹悄悄竖起书本，满脸写着“救我狗命”四个大字，对着顾存山那是谄媚又殷勤。

“顾兄？顾兄，”杜宝驹挤眉弄眼，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嘿嘿了两声推了过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文章等会可借我抄抄？”

顾存山微挑着眉，似笑非笑：“帮人作答替考可是要取消资格，挨夫子训的，杜元宝，你想害我？”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是没办法了嘛。”杜宝驹收回银子，缩着头，苦大愁深的盯着书本，唉声叹气好几声，扰得顾存山不得不出声询问：“又怎么了？”

杜宝驹眼睛一亮，狗腿似的又凑了过来：“顾兄，你改变主意啦？”

说着迅速又把银子掏出来，还多添了几锭，往顾存山面前推了推。

顾存山没要，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帮你押两道题还是可以的，其余的就别想了。”

杜宝驹一听，遗憾的“啊”一声，低头碎碎念试图说服自己：“猜题背也行，总比一道都写不出来好，今年再进不了考场，我爹就要把全部花销给断了，还要回潮阳老家那个鬼地方待着，这可叫我怎么活，自己考就自己考，我杜宝驹向来有福气，一定能过，一定能过。”

再说他最近一段时日临时抱佛脚，书囫囵也读了进去，只是心里没有底气，回回小考过不了，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在陈夫子私塾学的第四个年头了，心里能没有阴影吗？

过，为了不被他爹发配，让那可恶的庶弟上位，他必须过！

当即握住顾存山的手，两眼泪汪汪，一把煽情一把泪：“顾兄，元宝，呸，宝驹就指望你了。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指哪打哪，唯你是从。”

顾存山没应承也没拒绝，花一盏茶的时间给他划了重点，就把书扔给他了，简短说了句：“好好考。”便不再去理他。

杜宝驹对他还是很信服的，毕竟顾存山才来私塾个把月，就被两位夫子挂在嘴上夸了个来遍，肯定有真才实学在身上。拿着重点，吭哧吭哧埋头苦背，直到夫子进门，敲敲桌，示意众人合上书准备笔墨，他眼睛恨不得多扫两行字记下来，被陈夫子点了名后，才恋恋不舍的收拾桌面。

陈夫子巡视了一圈，再走回讲台，咳嗽两声清了嗓子，不徐不疾照着童试流程，将题目徐徐口述。

顾存山耳聪目明，笔尖不停，几乎是在题目念完的同时，脑子中就有了思路，洋洋洒洒信手拈来，丝毫滞涩也无。

这试题，倒是比他想象的要简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