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干柴本来还愁着小牛年岁渐大，找不到正经行当干，如今可算是放了回心，打心底正眼看待乔家那两娃，真是不得了啊。

如今家里头的地都是他两口子在料理，大儿子李旺被催着去庄户老爷家干泥瓦匠的活儿，一个女儿一个哥儿，前年去年也都嫁了出去，就数这个小儿子还没着落。

他不是个糊涂的，按照大楚律法，家产大头肯定留给长房，就算再疼李小牛，他是村长，断然是干不出偏心这样的事。

所以得了好消息，是由衷的高兴，嘴角快咧到天上去了。心里拿了主意，找两天提壶酒，包点糖，正式登乔家门拜访一番。态度在这儿，堵堵村里闲人嘴里的腌臜话。

李干柴吹吹胡子，提起锄头摸摸李小牛的头，笑呵呵的：“走，叫你娘回家给你煮俩鸡蛋去，今晚吃好点，明日才有干劲嘞！”

李小牛一听，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双眼放光，“好咧！”兴奋一声，冲回家去。

王婶子挎着篮子从田间地头上来，拍拍身上的灰，边快步走边摇头笑着：“这孩子。”

一家子高高兴兴回了屋，李旺媳妇听着响动从屋里探出头来，扬起笑脸问道：“爹，娘，啥好事啊，乐呵成这样？”

李干柴作为公爹不好和儿媳说话，王婶子站出来简单把首尾交代清楚，略有些遗憾：“可惜旺儿现在还在庄上做工，要是在家，今晚该热闹的很呐。”

李旺媳妇捧了婆婆两句，找借口一回屋就拉长脸，活像别人欠她八百两似的。手上绞着帕子恨得牙痒痒，对着堂屋那边的热闹呸了一口。

讨债鬼，不就是找了份活嘛，能摆的快不是他了，蹬鼻子上脸，眼睛都快长头顶上去了，还有没有他大哥大嫂？

越想越气，看着篮子里婆婆叫绣的帕子，脑袋嗡嗡，一耍性子拿剪刀全给毁了，又把碎布头全丢在臭水沟里，很是畅快的出了口气，眼神得意又狠辣：“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荆钗布裙一转，扭着身段回屋去了。

乔家，李小牛走后，顾存山拾掇里外，可算是彻底冷静下来。坐在堂屋等乔安，准备和他好好谈谈。

等着等着，一天疲惫上头，顾存山忍不住眯着眼睛。

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一阵冷风穿堂而过，油灯火光一晃，顾存山打了个冷颤，猛然惊醒。

一瞧，前院后院静悄悄，半点人声也无，乔安还没回来。

当即一颗心就提了起来，锁好门，点了火把往大道上去，四处张望一刻不停地朝镇上的方向去了。

越往前走越是心慌，焦急担忧神色难掩，直到了禁闭着的镇大门前，还没找到乔安的踪迹，顾存山彻底绷不住了，心底不停地自责，忍不住鼻尖一酸，红了眼眶。

乔安要是出个意外，可让他怎么活啊？都怪他，当时就应该追上去，耍什么脾气，万一，万一……

“啪！”

顾存山毫不留情给了自己一巴掌，五指红印浮现面上，火辣辣的痛感刺激着他自己冷静下来。

迅速整理思绪，墨色眸子沉下来，沿着大道，往回走着寻找，一路上把山坡野径都寻了个遍，三番五次往返，甚至跑回家多确认两遍乔安在不在，答案自然是落了空。

焦躁的情绪节节攀升，外头野山有猛兽出没，说不定还有歹人窝藏，顾存山现下只寄希望于乔安没跑出镇，守在镇大门前，只等门一开就冲进去找找看。

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头一次，他感觉是这般无力。

娘走的那天飘着雪，有的只是被冻得麻木的绝望，乔谷叔暖热了他，给了冬日第一束暖阳。后来，乔谷叔也走了，冬天裹着寒霜气势汹汹铺面而来，乔安一反常态，凶巴巴护着他的样儿深深烙在了他心上，他想，这是他的烈阳高照，炎炎夏日。

随着相处时间渐长，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乔安消失不见了，留下的是这个会笑会闹，骄矜又体贴，跟猫儿似的小甜糕，留下的是他的心上人。

宛若挖去心中腐肉，重生出来的萌芽，根系延展发达，牢牢锁住攥紧了他，一呼一吸都由对方牵扯，他甘愿让出主权，沉溺其中。以至于不敢想象没了乔安的日子，那和血淋淋抽出自己肋骨有什么区别？

乔安必须好好的。

这是底线也是原则。

浓重的夜色随着天边鱼肚白的出现而消失，城墙里侧传来响动，顾存山猛然从思绪中抽身而出，活泛活泛僵硬的四肢，待镇大门一开，快步跑了进去。

首先去的就是平常摆摊的地方，没找到人，烦躁转了转圈，突然想起什么，径直朝铺子奔去。

拐进甜水巷，做生意的小摊才开始张罗，路上没什么人，视野开阔。顾存山一扫，锐利的眼睛立马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小黑点，心脏“砰砰”直跳，步伐一刻都不敢停。

生怕是眼花做的一场空梦。

直到走到跟前，瞧见抱着腿蜷缩在台阶上的乔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抓着乔安的手一把将人拽过来，狠狠抱进怀里，恨不得杂糅进骨血中。

喉咙发紧哑声道：“安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哥哥找了你好久，生怕，生怕……”

乔安头埋在他怀里，可怜巴巴带着哭腔委屈道：“顾存山，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他这话像软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割得顾存山的心颤颤。

顾存山连连答应：“不吵，不吵，我们和好，安安……”

他话语一顿，感觉到侧脸点滴冰凉，松开乔安，见对方眼眶红红，蓄满水雾，眉梢伤心低垂，一副惹人怜的美人落泪图。

顾存山眸中水光跟着晃了晃，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拭去乔安脸颊泪痕，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滑腻肌肤，乔安偏偏头，攀上他指尖，微微咬住下唇。

“顾存山，我不是故意跟你吵的，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好不讲理。”

顾存山摇摇头，看着乔安反思过错，没有将责任推卸出去的轻松，只有止不住的难过。乔安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欢愉无忧，灿烂开朗，一直不懂事，长不大才是。

只有遇了困苦，遭了罪，才学得会长大，间接的，是他没护好乔安，是他的错才对。

“安安别这样说。”顾存山整个手掌摸上乔安侧脸，迫使人正眼看他，温柔中带着强势，“你是世间顶好顶好的人儿，怎么会不讲理，是我不对，没好好跟你说话，还凶跑了你，是哥哥的错，让我家安安受委屈了。”

被人轻声细哄，乔安那股委屈劲变成了羞涩，白嫩的两颊泛着粉意，纤长的指骨微动，挠了挠顾存山掌心。

“你就会说瞎话，都不害臊的吗？”说着话，水润的唇一张一合，依靠在顾存山怀里，活力十足地往对方心口戳，“一个劲的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你有错，我也有错，对对账平分了，我作为一家之主，大人有大量，宣布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准再提！”

顾存山哪敢说不，连连应是，心下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眼角酸涩，疲惫上头。

乔安还在他话里絮絮叨叨，突然感觉到颈间温热，顿了话头，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瞧见小顾依靠着门框，搭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乔安撇撇小嘴，行叭，不数道人家了。

鼓起来的面皮瘪了下去，乔安忐忑的一颗心也安定下来，越看小顾英俊锋利的面容越喜欢，忍不住偷偷亲了亲对方额尖。

亲完后，又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眼睛低垂，悄悄翘起嘴角。

其实昨日生气跑出一段距离后，乔安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情绪化。却又抹不开面子，只能在镇里头转哒，不停做着心理建设想去跟顾存山道歉，等鼓起劲噔噔跑回来时，就见着铺子已经落了锁，匆匆想往加家赶，镇大门也被锁上了。

无处可去又没钥匙的乔安只好在铺子门口枯坐了一夜，又冷又难过，脑子里情景再现和顾存山吵架的场面，又气又伤心，还被冷风冻的直打颤，委屈得不行。

怨天怨地，埋怨这场毫无缘由的穿越，念着现代家里的亲哥，疼他的爸妈爷奶，只恨不得立刻穿回去才是。那股一直被自己压抑下去的乡愁在此刻崩堤，轰隆而泄。

世上就没有再比他可怜的小白菜了。

哭了一场中途歇歇，情绪平缓了点，又想起顾存山平常对他的好来，处处迁让，温柔至极，心想这边也不是那么糟糕，冲淡不少愁绪，后半夜就在想着该怎么和顾存山和好。

没想到见着小顾，话没出口，泪就落了下来，都怪顾存山一上来就抱住了他，还柔声细语哄他，要不然他才不会这么丢脸！

乔安想着想着捂住了脸，微微露出指缝偷瞧顾存山，嘿嘿笑了起来。

这边值得留恋的，果然只有小顾。

乔安凑近顾存山耳侧，睫毛轻颤，羞赧出声：“你也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