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货小分队的小子们开完两百斤生蚝，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乔安忙着指挥他们淘洗，顾存山按照先前说好的，一人三文，挨个结给他们。

之后灶上起火，开始熬耗油。家里锅太小，一次熬不完，分了三拨，乔安和顾存山轮流守着，折腾了三个半时辰才出锅。

乔安把耗油装在陶罐里，掂量了下，净重应该有个七斤。

他一咂嘴，觉得有些亏啊，两百斤的生蚝只得了这么一罐，损耗率也太高了吧。

上次只用了五十斤，熬的少没注意成品率，现在量一上来，顿感牙疼，但也没法，反正有的赚，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剩下的耗肉失了精华耗汁，少了一股鲜劲，光靠顾存山和他解决，不知道要吃道猴年马月去，索性瘫在簸箕上全部晾晒成干，当做冬天储备粮，回头煮个海鲜粥也是好的。

收拾好后乔安打了个哈欠，顾存山见天还没亮，叫他再去睡会，等人来了再喊他。

乔安揉揉眼睛，迷糊地点点头，一觉直睡到门“砰砰”着响。

他猛然从门中惊醒，擦了额头冷汗，拾掇好出了屋。

顾存山正在仔细交代着李小牛，像推板车的时候注意路上的坑，进镇摆摊也别慌张，人多吵闹要喊上两声维持好秩序，再是拜托他多关照一下乔安，别让他累太狠。

李小牛满脸可靠，十分认真：“小顾哥你放心吧，我肯定卖力干，照顾好小乔哥！”

顾存山点头，瞧见乔安过来，立马就发现对方脸色泛白，精神头不好。

他皱了皱眉，上前牵手，触感一片冰凉。

“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

乔安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四肢乏力，呼吸有些不畅快，其他的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顾存山眼中忧色不减，但也不想出了，拽着乔安要带他去看大夫。

乔安摇摇头，朝他一笑，安慰道：“没事的，别担心。我和小牛出完摊，就让他陪我去医馆看看，你去忙你的，这样行不行？”

顾存山立马否决，说他去请叶大夫。

乔安一甩袖，跺跺脚，抱臂偏过头哼了声，这是生气了。

效果显著，顾存山顿住脚步，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和你们一起去，教会小牛摊饼再走，你今日就只负责收钱，其他的都别干，忙完就去瞧大夫，别拖着知道不？”

乔安当即笑嘻嘻的应了，和小顾亲亲热热搂搂抱抱，半点也不见刚刚耍脾气的样儿。

顾存山摇摇头，还真是被人拿捏住了七寸，逃不过的心甘情愿呐。

李小牛很是积极的刷了存在感：“小顾哥说的对，小乔哥你千万别累着，一切有我！”

乔安朝他崩了脑瓜子：“好小子，这么实诚，收摊后买糖葫芦犒劳犒劳你。”

李小牛捂着额头，笑得憨憨的。

三人把菜蛋肉装上板车，锁好院门，朝大路上走。

顾存山教了几回，让李小牛掌锅练练。约摸半个时辰后，李小牛渐渐上手，到最后摊出来的煎饼大差不差，算是过关。

他三人把用来练手的那些废掉的饼当早饭吃了，不能浪费粮食嘛。

走之前，顾存山还是放心不下，反复叮嘱几回，搞得乔安烦的很，敷衍应道：“安了，安了，哥哥你就别操心那么多，赶紧去吧，注意安全，万事当心哦。”

顾存山瞧他这样儿，笑着磨了磨牙，心下决定等忙完了回来再收拾他。

最近越来越不乖了，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是要吃吃教训。

他往满芳斋的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事，又担心乔安生病，思来想去，最终化为一口叹息。

刚从拐角过来，昨天送信的跑堂眼尖先瞅见了他，拦在其他人面前把他领了进去。

边走边低声说明了现在的状况：“大堂里已经坐了三个账房，王虎子还没来，昨个晚上码头东家传信来说，打探到钦差大人已到县衙，会稍作停留，约摸五日之后，县太爷会陪着钦差大人下访，少东家叫您注意把握时机。我到时会悄悄跟着你们，看清位置后再向少东家复命。”

顾存山浓墨的眼里闪过暗光，朝跑堂点头言谢，心下自有计较。

等账房到齐，王虎子也没露面，只是叫两个膀大腰粗的大汉领着他们一路转转绕绕，到了烟花柳巷里头。

多有依着门框搔首弄姿的浪□□子哥儿见顾存山颜色好，朝他抛去眉眼，顾存山垂眸看地，不曾轻薄回应，也不曾生出厌恶。

青楼里的暂且不论，流落在此的大多是苦命人，哪有良家甘愿为妓，多是为了一口吃食过活。

镇上靠浆洗衣裳以贴补家用的妇人，有的一大家子，连枝同气，团坐一坨专门排挤零散弱户，他娘当年便是被欺侮过，迟迟找不到活。眼见家里断粮马上就快七日，要活生生饿死时，是这些烟花柳巷的人怜他们母弱子幼，把巷里头的活排给了他们。

戏子娼妓，皮肉买卖，最是下九流让人瞧不起，可偏偏是这些人，让他活了下来。

从前他在私塾圣贤书，深信士农工商，命中造化，可是生死一遭，他反而什么也不信了。

至于更深的，他还没想明白，还在慢慢琢磨。

七拐八绕，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停在一处偏僻庭院。顾存山回过神，打量起四周。

枯树横枝，灰白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泥脚根，脚下青砖细碎，是重物多次碾压碎裂的痕迹。

他眯了眯眼，仰头看暗沉天色，乌云飘动，冷风瑟瑟，不是什么好氛围。

一个高大汉子警惕看着四周，另一个掏出钥匙，扯了扯生锈的大铁锁，“咔嚓咔嚓”拧开锁头，推开了厚沉棕深的院门。

高大汉子赶着他们进去，顾存山走在最后一个，最是能瞧清楚那汉子模样，估量了一番自己是否能打过他，心里有了数。

一个还行，两个是真没办法。

所有人甫一进去，大门“砰”的就从身后关上了，有胆小的被吓得浑身一颤，跳着就想往外跑。

高大汉子满脸凶相，粗声粗气道：“老实点！”

账房门面面相觑，知道这遭是撞鬼了，本来还以为能巴结上王虎子，没想到把自己送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造孽哟！

顾存山最是冷静，混在其中垂眉低头，余光观察四周，看起来不是很惹眼。

这处庭院外面看着破旧，里面却不尽然，空旷且大，虽只有门廊地板和几张简单桌椅书柜，但都上了红漆，看着是做了防水防火处理，如此细致，怕就是王虎子的老窝，藏着见不得人的黑脏。

两个汉子赶着他们坐到桌前，沉默的点了蜡烛，却还是敌不过屋里阴暗，只有桌上一片亮光。

之后就是陷入寂静折磨的等待。

顾存山闭眼歇息，留着神听着动静，不敢真的睡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阵踏踏脚步声急促想起，来人风风火火，“砰”的踹开屋门，背光走了进来。

是王虎子。

他动动两根手指，手下忙着把成箱的账本给搬了进来，一数，竟然有二十来箱。

顾存山挑了下眉，有些意外，这么多见不得人的账面，可见王虎子手有多黑。

王虎子一扫五个账房，三个两股颤颤，一个牙错着发抖，还有一个低头坐着，瞧着倒是不怕，仔细看着，是顾小子。

他豪气咧嘴一笑，大手一拍桌，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把你们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这些账本都搞得好看些，爷只给你们三天，到时候算不出来的，哼，我就把你们拨算盘那只手给断了！”

这算直生生的恐吓了。

顾存山配合着眼中闪过张慌，其他账房脸色一白，壮着胆子问道：“那这几日我们能回去吗？”

王虎子匪气十足，露出肉食者捕猎的阴沉：“回你娘个巴子！做不完账，我完你们也歹完！”

那人被一噎，凳子翻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然是被吓尿了。

其他人虽然害怕，但也嫌弃的撇开目光，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么不讲究，丢脸到这份儿上还活不活？

顾存山面色凝重，被困在这儿，还怎么传递消息，必须要改变策略。

王虎子一挥手，他的手下忙把账本分发下去。

顾存山低头一瞧，先算的是赌场的账。

一行行扫视而下，越看越触目惊心，设套坑害，强抢□□，谋财害命，一笔笔，是血淋淋的孽债！

再抬头看王虎子，那哪还是个人，分明是披着人皮的禽兽，阎王地府的罗刹！这种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足偿还他的罪过。

顾存山气得手抖，笔尖墨水溅落纸上，半天未曾落下一字。其他人也是面色惨白，恨不得挖了自己眼睛，看不见这黑账烂账，这么多要命的事，做完假账，他们真的不会被灭口，被毁尸灭迹吗？

偏生王虎子半躺着，翘着脚喝着茶，无赖至极。

瞧着他们光看着不干活，让人拿了鞭子就是重重往地上一甩，厉喝道：“光看着干嘛？想挨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