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顾存山轻巧的放过了这只小猫精。点了油灯,等乔安能看清了,带着人去了灶屋。
由于家里只有一张四方桌在堂屋里,且现在被账册本占得满满当当的,他二人搬了两个矮脚凳,围着灶炉就把饭吃了。
之后乔安又陪着顾存山熬了半宿,实在是受不住了,哈欠连连,揉了揉眼睛。
“小顾哥哥,我去睡了,你也别熬太久,不是有三天时间,来得及的。”
顾存山抬笔沾了沾墨,朝他笑了笑,“知道了,好好歇息。再点一盏灯拿去,后院洗碗筷刚泼了水,走路当心些。”
乔安乖乖应下,掀了草帘子回房去。
顾存山注视着他,见人走了,才收回视线,继续查看账本。
夜渐渐深了,油灯燃了半响,光线暗了很多。
顾存山掐了掐鼻根,两指朝上推揉,缓和了眼睛的酸涩,站起来四下走动了会儿,活泛活泛肩周,才感觉好多了。
又去灶屋寻了剪子,剪掉了部分灯芯,屋内变亮了些,这才重新坐回桌前。
他拿笔的姿势端正,脊背挺得绷直。
风吹发动,垂眸扫过册面,日日流水出入账,多是纠缠难理的烂账,也不见他眉毛皱过一下,只是一笔一画重写于白纸之上,可见非常的耐心。
说起来以前他爹尚在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裕,有闲钱送他去镇上老童生办的私塾里读书,从启蒙到开窍,用了五年,彼时刚十岁的顾存山,是最让他父亲为之骄傲的。
只不过意外横生,顾爹去世,亲戚侵占家产,将顾存山和他娘赶了出去。无路可走,只能在镇上租个棚户,终日浆洗衣裳为生。
日子过得清贫,私塾自然没再去了,顾存山懂事,从不当着他娘的面表露出对进学的渴望。
可在背地无人时,他会拿着树杈子在地上划拉,收集牛尾巴毛,自制简陋的笔,在不规则的木块上认真练字。
如今有机会再碰纸笔,心中也是说不出来的宽慰。
火光晃在顾存山墨色眼底,叫他回了神,余光一撇瞧见对面桌上的一沓纸,想着乔安在上面写写画画的认真模样,他放下笔,伸出手拿了过来。
一翻看,眼中浮现出讶色。
只见白纸黑字对仗工整,纵使是粗糙劣质的碳条,也难掩其上条理清晰。只不过,上面的字符从未见过,奇怪却又似有魔力般,让人忍不住探究。
顾存山草略看了全部,发现乔安偶尔会在字符处写上一行字,他空出一只手翻开对应账本,自己默默算了一遍,刚好全部都对得上。
顿时,顾存山的表情变了,恨不得立马逮着小猫让他把这法子说得透透彻彻才好。
刚迈出脚又想着不行,乔安肯定早卷着被子睡熟了,怎么能再把人弄醒,他巴不得对方多睡会儿,养好身子骨才是正事。
他翻看着纸张,那是越看越欢喜,啧啧惊叹,心情激动得不行。过了好久才平缓下情绪,能够静下心来去算其他账本册。
一直奋战到半夜三更,忍不住困倦,才熄了灯上床歇息。
顾存山睡得浅,总共才歇息了两个时辰,就被一阵“叩叩叩”的敲门声惊醒,简单披了个外褂,拔开门闩一瞧,是村长家的小子。
李小牛拿手一抹鼻子,憨厚地笑了笑:“小顾哥,我来找小乔哥,他起了没,大家在村口等着他哩!”
顾存山让他进屋坐会儿,自个儿掀了草帘子朝后院去,推开卧房的门一看,乔安和被子团了吧唧地扭成一团,发丝凌乱,睡得咋呼呼的。
他没忍住一笑,轻轻推了推,乔安迷糊不清的嘟囔了句“别吵”,翻过身把头完全埋进了被子中,俨然还没睡醒的模样。
顾存山也想让他多睡会儿,但李小牛搁外头等着呢,乔安最是要面子,要是被人知道赖床,指不定哪儿哭去呢,思来想去,心下一狠,掀了被子。
被窝的暖气被冷冽寒风一吹,悠然散了,乔安打了个哆嗦,“哈啾!”一声,猫儿眼一睁一眯,锁定了小顾这个罪魁祸首,爪子“啪!”地拍了上去,把被子夺了回来。
重新被暖意包围,乔安惬意伸了个懒腰,揉揉眼清醒过来,就见着小顾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手上还挂着鲜明的红印。
糟糕,没收住力气,打重了。
乔安心虚的移开视线,当做无事发生。
顾存山嘴角上扬,捏着小猫后颈将人提溜了出来,“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去收拾收拾,李小牛在外边等你呢。”
心里想的却是乔安往常多乖一小猫,偏偏今个儿有点起床气,估计还是睡晚了的缘故,下回决不能叫他熬夜了。
顾存山伸手掐了下乔安的脸蛋,白软细腻,手感不错。
“去镇上注意安全,拿不动东西就拜托下小牛,他是个好小子,力气也大。想买什么就买,我做好饭等你回来。”
乔安嗯嗯点头,拿手捂住小顾的嘴,漂亮大眼水灵灵的,“知道啦,不乱跑不逞强不跟陌生人走,顾师父,我是十四不是四岁,您别念叨了,行吗?”
顾存山投降:“行,我去堂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了脚步,顾存山回过头:“对了,乔安,你昨晚算账用的是啥法子?”
“借贷记账法。”乔安顺口就说了出来,看见小顾眼中疑惑,也跟着迷茫了下,“这边没有吗?”
顾存山摇头:“从未听闻。”
乔安心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昨日见着的那些册子全用的是单式记账,他还以为是人家的特色呢。
但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借贷的概念,他索性提议道:“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说?”
顾存山点点头:“嗯,不急,我先出去了。”
然后离开了乔安卧房,去堂屋给李小牛倒了碗热水,拿出些饴糖塞到对方怀里,脸上笑盈盈的。
“拿去吃,多的就分给你那些小伙伴。你小乔哥走得慢些,路上劳烦多照料下,回来时若是东西重了,也麻烦帮一手。”
李小牛晒得黑哟哟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放心吧小顾哥,小乔哥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肯定紧着他来!”
毕竟他们这帮小子,在村里正处于农活帮不上忙,家务事也没耐心干,上蹿下跳人嫌狗厌的年纪,谁拿他们当回事?唯有小乔哥看重他们,还带着他们挣钱!
李小牛在心里可是把乔安放在了跟他娘常去拜的菩萨神一个地位,甚至还略高些,毕竟菩萨不给钱,但乔安给啊!
他傻咧咧笑着,往嘴里填了一块糖,真甜!
正好乔安这时准备好了,背着背篓,猫儿眼亮亮的,见着李小牛高兴地招呼道:“咱们出发吧。”
又朝着顾存山摆了摆手,“小顾哥哥,你在家好好看门哦。”
顾存山回以一笑,真让乔安当起家来了。
磨蹭这么会儿,天也亮了大半,顾存山睡不着了,冷水洗脸得了个清醒,又全身心投入到核对账册中。
谁让时间紧迫呢。
那头乔安和送货小分队花了一个时辰到了镇上,在大柳树停了下,李小牛安排了两个小子跟着乔安,自己带着其他人挨家挨户送白云笋去了。
乔安没意见,计划着今天给他们的工钱每人加一文。
昨日上街的时候,乔安把主要街道和大巷子都逛了一遍,大概知道粮铺,药铺,铁匠铺在哪里。
先带着人去了粮铺,让伙计给装半斤小麦面、黄豆面、高粱面,一斤玉米面,一斤白面,又装了一小纸包的芝麻粉和花生粉。
这样,做杂粮煎饼需要的面糊原料就算买齐了,总共花去了五十二文。其中玉米面多要了些,因为杂粮煎饼的脆,就是它在其中起作用。
光是这些东西,就已经装满了半个背篓,两小子有眼色,抢着背了过去,乔安看他们那积极样,笑了笑,买了几块糖塞给他俩,就当犒劳啦。
接下来去铁匠铺,跟匠人比划半天,乔安说得口感舌燥,喝了两口水缓过气来,乔安重振旗鼓。
“要扁平薄薄一层,能支起来或者固定在木推车上,要是顺带能在底下打个放炉子的架子更好。”
铁匠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不敢放准话:“我打着试试,看能不能成,要是能行,两百文,中不中?”
乔安嘶了声,没想到这么贵,知道铁在古代属于管制品,但还是超预算了。
又费了半天功夫和铁匠讲价,最后铁匠赤胳膊把锤子一撂,火气也上来了,粗声粗气道:“一百八,再低就不干了!”
乔安看着高大汉子夸张的肱二头肌,吓人。他见好就收,付了一半定金出去。
铁匠清点没错,面色也好了些,“我现在闲着,紧着你这单,估计明日下午能出货,你到时候来瞧瞧,成了就拿走,不成的话定金还给你,我扣二十文当材料费。”
乔安点头同意,离开铁匠铺,带着俩小子在街上肉摊上割了些里脊肉,找手艺人做了个摊饼的竹胚子,至于青菜,打算找村里人买些,量多还实惠。
东西杂七杂八置办下来,填满了背篓,两手还要提着多出来的,确实重。
还好有两小子帮忙,一路上轻松不少。
在大柳树路口和李小牛会和后,对方乐颠颠地把一布袋子钱递了过去,嗓门大高兴的很:“小乔哥,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