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开始做梦了吗？”男子轻抚着少女的头发，话音低而温和。

“还好吧。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些过去的事。”少女伏在男子膝上，声音闷闷的。

大概是要开始断俗缘了，让她也逐渐不安起来。

“拾忆，不要着急。”晋阳君淡淡道，“你终归要面对那些，它就在那里，不会消失也不会突然临近。”

“……我知道的。”拾忆仰起头来，“听首座说，师尊新收了一个小师弟？”

她站起身来，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善：“您不是说我是关门弟子吗？”

“嗯。”晋阳君笑了笑，“拾忆不想当师姐吗？”

“当然不想！被叫师姐多难听啊，又显老……”少女满面郁色，“我好不容易成为领英集首位，可是让他们都叫我师妹的，宗门里根本没人叫我师姐……”

晋阳君听得发笑，想起新收的徒弟，笑意又淡下来：“他本来确实不会入我门下。他的情况，和你们不太一样。”

“你见了就知道了。”

“是吗？”拾忆思考了半刻，“那我就暂且先去见见他了？”

少女提起步子出门，临到门前又转过头来说道：“我可没有什么师弟，他就是我三师兄啦！”

见师尊含笑应了，她便下了连山，往外门弟子的住处而去。

她在那一片屋舍中着实打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位三师兄不同大多数弟子住在一块儿，而是一个人独住一间屋子，平日里也几乎不和他们这些同门交流。

“还有这种人？”拾忆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弟子，神色中透着怀疑。

那位外门弟子摊手道：“我可没有说谎，那小子是天煞孤星，性子又凉薄，之前拾微真人因为要收他为徒而被牵连致死，他可一滴眼泪都没掉。”

“......”

气氛陡然变得令人不安起来。

面前的少女眼神突然就变得十分冰冷。

天......煞......孤......星。

过去，这四个字总是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魇之中。

自出生起就背上克亲的骂名，最后在那场天灾中，被指为天煞孤星，被处以火刑......若非师尊和二师兄路过，她难逃一死。

但是一切都不过是巧合罢了。天机本就是世界上最不可测得之物。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多的天煞孤星？

“......他还年年给他师尊烧纸来着，谁信他这孝心啊？泰星君都不准他正奠了。”那弟子还未察觉有何不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听说晋阳君又要收他当弟子，结果当天主峰大殿就被砸了个窟窿......”

“好啦，不要再说了。”拾忆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是什么人，我自己会用眼睛看，师尊都收他当徒弟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年轻人睁大了双眼，“他可是天煞孤星啊！”

这种话我早就听腻啦。

少女在心里叹着气，一边道：“李师兄，你才多少岁，你懂什么。”

人总是囿于命数，囿于流言，很多时候，并不能自己看清什么。

拾忆最后在一间相当古旧的小屋中见到了自己的师弟。

那看上去只是个相当普通，略显冷淡的青年。

修道天赋奇高，缺乏常识，像是首座说的生活残废。

但是，她每每仔细去看这人，总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直到那青年语音毫无波动地说起他是天煞孤星时，她才惊觉这违和感的来处。

小师弟有着习惯于苦痛之人的眼神，晦暗又幽深，和二师兄从前一样。

不知为何他语气淡然又麻木地说着自弃的话，听了就让人生气。

拾忆生气之余又觉得无奈。

“师尊都收你入门了，不会有事的。”她安慰着表情茫然的青年，给他治伤。

她本就下定决心，此生不再受命数所限。

不论命数是否存在，真假与否，她只要关注当下就好了。

小师弟这点畏惧算什么？

“我可是晋阳君门下啊。”到如今，她可以满心自豪地说出这句话。

她不会在过往中停滞不前，小师弟也应当向前看。

而后，那道天雷几乎是应她的话音而落。

拾忆下意识便要立刻出手挡住，却见面前的青年向她伸出手，推开了她。

青年面上并无表情，神色中还有几分茫然，但是给人的违和感却越发强烈。

直到天雷落在他身上，少女才真切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悲伤，和浓重又奇异的求死之意。

“你——”她第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一旦发现他的难过，就让人自己也要难过起来了。

“你怎么回事啊……”她跪在青年身边，抖着手极力治疗。“你是傻子吗？”

“你不怕死吗？”

“你这种人……怎么会成为我师弟啊……”

晋阳君门下弟子，都怀着强烈的生愿。

可是这人不一样。

拾忆最终连用几个大跨越咒，带他回了连山。

她忍着难过，向晋阳君说了事情的始末。

大师兄拾宇站在一旁，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听着。

“师尊，他好奇怪啊……”少女苦涩地道，“他为什么那么难过，又那么无所谓呢？”

青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漠然又毫无生气。

良久，晋阳君收回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叹息一声，而后却答非所问：“那道天雷，并没有被挡下来，已经入体了。但是暂且探查不出什么异样。”

“且耐心等等吧。你们相处的日子还长。”

晋阳君费了些口舌才让拾忆离开，却对上大弟子欲言又止的表情。

“……说吧。”他温和又平静地道。

“小师弟，是最后的道种？”他看了眼床上的青年，深深地皱着眉。

晋阳君颔首，笑容微苦：“是了。”

“除去那位虚宗那个新毁道的六重境，就只有他了。若非泰星君养的好徒弟，早十几年他就该在这里了。”一声黑袍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在房间内，语气说不上好。

“又叫我回来？就为了这点事？”男子面色不善。

拾宇向他见礼：“首座大人。”

“免了。”顾陵摇着头，向前几步走到床前去探查青年的状况。

翠绿的光芒一闪而过，顾陵扬起眉，表情古怪地笑了声：“他倒是没事。天道看得可紧着呢。”

“你和上面那位到底沟通好没有，他现在疯得厉害，要是哪天一个不慎把你也劈死了，我可是要赔上一条命的。”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晋阳君顿了下，这般说道。

拾微之死，事出有因。而拾忆的情况，看起来更像是警告。

“陆拾微那小子，到底是有些蠢啊......”顾陵叹息了一声，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拾宇，“你可莫要学他。”

“不许用奇门术去掩天机，知道吗？”他略显严厉地看着年轻人。

拾宇应了声是，没再说什么。

“不必如此。”晋阳君略显头疼，“我既已是护道人，自然会全权负责。”

“上一个护道人让他吃了那么大苦头，谁知道他对你是不是也防备起来了？”顾陵冷笑一声，“这可不是过去的天道了。”

“......他对我，还是比常人要信任一些的。”

“你就用你那套鬼话去蒙他吧。”顾陵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淡淡，“我会尽力配合你的。”

晋阳君笑了笑。

这也不一定。

顾陵每次说配合，最终却总要拿出另一套方案来。

更别提这次的局里还有天道，他就更不会轻易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