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二师兄所说,没必要不见朝阳宗主,一直到我们下了仙舟,在朝阳宗安顿下来,才去见了朝阳宗主一面。
朝阳宗主见了我,表情倒是复杂得很:“小友,你这道心......”
“咳,晚辈的师弟自有他的路要走,就不劳朝阳宗主关心了。”二师兄猛地截住他话头,“这是明宗首座大人的原话。”
他冲着朝阳宗主一笑,略显尴尬。
“罢了,顾道友这番,应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本尊也不多加干涉。”朝阳宗主抚着长须,叹了一声,“道三千就在密仪阁,你应该还记得在哪里,取用拓本之后,记得放回去。”
“谢宗主相助。”二师兄带着我向他行了一礼,而后告辞。
朝阳宗的宫阙颇多,还都建的异常华丽,乍看之下着实让人眼晕,根本分不清楼阁之间的区别。
二师兄对这里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就带着我到了密仪阁。
阁内摆着一排排书柜,看上去跟普通书阁也没什么区别,只在深处有一道门。
门口摆了张案几,上面堆满了字迹模糊的纸页,看门人正坐在案几侧半闭着眼睛打盹,被惊醒后就从纸堆中抽出一本名册,让我们登记下名字。
“嘿,怎么又是你?”他看了看二师兄,突然一个激灵,“你都来过多少次了,还没解决?”
“解决了,这次是陪我师弟来的。”二师兄不欲多言,往门内走去。
我转头看了眼,只见看门人半睁着眼,手上似乎掐算了下,而后瞪大眼睛看向我。
“等等!”他对我喊道,“小后生你可悠着点啊!拓本再多也经不起你们这样搞啊!”
“呃,您放心?”我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他是算出了什么。
二师兄推着我往里走,将看门人的话抛在身后:“走了师弟,不用担心。”
他一边回过头去说:“如果拓本坏了,我们一定会补偿的!”
……怎么说呢,二师兄还真是会未雨绸缪。
“这拓本很容易坏吗?”等走进了密仪内阁我才发问道。
就我所知,朝阳宗的法宝轻易不外借,就算真的借给别人用,也只是借法宝的拓本。
拓本的制作方式是朝阳宗的不传之秘。
“不容易坏,但也容易坏。”二师兄尬笑了一下,“得看使用的人。”
“我旧年,不小心弄坏了四个。”
啊这……
那难怪看门人的样子那么惊恐了。
“不过,首座会补偿的。道三千这阶法宝,一共十三个拓本,少四个其实也还好。”二师兄摸了下鼻子,继续带着我往里走。
密仪内阁和外阁比起来,十分空旷,存放的不再是书卷典籍,而是一件件法器。
这些法器都摆在一个个石台上,石台的表面凹槽中都嵌着一颗颗玉珠。
那就是拓本了。
我们走到最靠里的石台前,见到了道三千的全貌。那看起来是一大段没有字的竹简,还有零星几块残片漂浮在旁侧。
石台上有十三个孔,但是只有五个孔里盛着拓本。
“他们这生意倒是做的不错嘛。”二师兄挑了颗玉珠递给我。
我将那颗玉珠放在眼前看了看,发现其上缠绕着一圈黑色的禁制。
“这禁制不解开?”我看向二师兄。
“回去再解,先到外面登记。记得我挑的是十二号。”二师兄扶了扶腰间的剑,向外走去。
我跟着他在看门人处做了登记,除了禁制后便返回住处。
二师兄坐在桌前掏出一卷书,一边让我快些启用。
“你就待在这里?”我盘腿坐在蒲团上,取出拓本。
他翻着书页,又润了笔,一副要抄书的样子,头也不抬地道:“我还能碍你事不成,你只管用就是了。”
行吧。
我向拓本中注入灵力,随后闭上眼。
破碎的絮语在耳畔响起,一段灵识逐渐在识海中显露了身形。
这大抵是道三千的灵识,同朝阳宗主本人长得倒很像。
“小友,你这样的,还要用道三千做什么?”它飘到我身前,上下打量着,“便是坏了的道心,也可以重修嘛,老朽一看你就适合修天道哩。”
“不合适不合适……”我笑起来,连连摆手。
我一介凡人,怎么能修天道?
“此番只是请您回溯过往罢了。”
灵识稍稍抬手,从识海中卷起一大片云雾:“那便从这里开始吧。
小友你,还有些意思呢。”
视野骤然昏暗,随后又一点点亮起来。
面前是一张有些陌生的男子的脸,以及一张秀美的女子面庞。
是雍王和雍王妃。
是我爹娘。
爹看见我醒了,便凑近来道:“阿玠阿玠,叫声爸爸来听听?”
“他才多大,离说话还远呢。”娘笑着。
“我多教教他,兴许他就能早点开口呢?”爹也露出笑容,可是不过片刻,神色又黯然下来。
“算了,我还是教你叫爹吧。”
“……早就回不去了啊。”
我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娘笑容淡了下来,不再言语。
爹确实是个有些奇怪的人。待我稍大些时,他就会带着我坐马车去旁边的府城,偶尔还会在山村中借宿。
随行的人很少,只有管家吴伯和几个护卫。娘身体不好,通常就不随我们一起出去。
我看他毫不拘束地上前去向挑着柴的老人搭话,问他年岁几何,家中有什么人在,平日里生活如何。
而后队伍中的青年人,包括我爹在内都会帮老人轮流挑上一些柴,一路跟着他回到家中。
我幼时常常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混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平民百姓还是个王府世子,拿这样的问题去问爹,他也只会胡言乱语道:“为什么不能都是呢?阿玠,你要有格局啊。”
管家吴伯对此忌惮得很,总是无奈地让他别把我教坏了。
“这算什么教坏。”爹只是摇着头道,“他是雍王府世子,就不是黎民一员了?”
“我旧年没有能力做到的事,如今身居高位,自然要尝试一番。我不会让阿玠和我做一样的事,但是我希望他将来承位雍王后,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承担一份责任。”
这话在我当年,自然是听不懂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认为他的意思是,将来我也要向他一样给老人家背柴,四处到小巷子里去抓拐子。
嗯,不错,他当年行事颇为荒唐,有一次带着我去查人贩子,结果把自己弄进了牢里。
当时我们都没带护卫,衙门的官兵围上来时,爹他,只是向吴伯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牵着我道:“走,爹带你去蹲大牢。”
......这种事,真的有必要带着我去吗?
吴伯也是瞠目结舌,一张老脸上的表情难看非常:“你们,你们知道这是谁吗!你们——”
“嘘~”爹向他比了个手势,表情淡定得很。
那官兵自然是满脸轻蔑:“我们抓的是商户刘辰和他独子刘玠,老人家,劝你不要妨碍公务。”
吴伯气得面红耳赤。
爹牵着我,跟着官兵走了,只在临了回头喊一声:“叔!咱不着急啊,再等等!”
当晚,我和他坐在大牢破旧的草垫上,数着角落里的蜘蛛网,半宿睡不着,熬到深夜时,才听到门发出嘎吱一声响动。
金玉修饰的少年面色苍白,手上拿着钥匙,过来开门了。
我看了这人半晌,觉得他通身尊贵,不像是牢里的衙役,便摇醒一旁打瞌睡的爹。
“有人来了。”
“哎,谁?”他睁开一双眼,喜道,“大侄子!不是,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那少年走了进来,眉眼含笑:“正巧在外巡视,听说皇叔被抓了,就过来看看。”
“......”爹牵着我站起来,生硬地转过话题,要我叫人。
我当即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还有些不确定自己该称呼什么。
他是我爹的侄子......
“太子......表哥?”我犹疑着出声。
“咳咳咳......”爹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看着我的眼神中都带上惊悚。“你在乱叫什么......”
太子笑意略深,对着我道:“是堂兄才对。”
“哦。”我就那么单调地应了声。
虽说我是叫了他堂兄,且他也应了,但是爹对这位太子提防得很。
我现在也差不多明白,他是怕我搅进离皇位最近的那一批人的纷争中去。
邬家的人,每代总有些人异常心狠。兄弟相残,父子相残都是常有的事。
太子殿下常年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他反正看不出根底,只让我离他远点。
......说起来,如今在位的是,我的侄子吧。
愣神间,眼前已经转过几个画面。
爹和太子处理完了此次事务,同乘一辆车回京。
“近日风川地动,波及数州府,父皇正要委任钦差。”太子端坐在对面,意有所指地道。
爹听了便皱起眉:“此事自然还是由我去。只是,近年的天灾,是否过于频繁?”
“此事国师正在委任人调查,不过,明宗的弟子不会来。”
“......这样啊。”爹叹了口气,“也罢,明宗久不问世,上一任明宗来的国师在位好像还是四五百年前的事情。”
我猜想自己大概要在京城内住上一段时间,心里还是较为高兴的。
太子更是说他可以带我入宫学。我的年纪也可以读点书了。
结果爹当即表示要带着我去风川。
我和太子都十分震惊。
他真的有必要提防太子到这个地步吗?况且娘可还在京城。
太子也不好多干涉些什么,只是笑着摇了下头,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我盯着爹的脸,试图找出他开玩笑的意思,但是没有成功。
回到京城后,爹娘为此大吵一架。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大概最后也没有达成一致。
因为当晚爹是带着我偷溜出城,和去往风川的人马汇合的。
我半梦半醒之间被他掳走,看着不断倒退的街景,才发觉自己被他抱着,骑着马奔向城门,清醒后就已然坐在了行驶的车厢之中。
那时我也没想到,这种事日后还会多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