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一疏呀。”蝣粟感慨道。
“他人呢?”荆牧芜质问道。
“你猜。”
“你现在只不过一个幻象,勿要太嚣张。”
“幻象你就放松警惕了?”蝣粟突然裂开嘴笑,后脑上的眼睛流下血泪。
荆牧芜心中警铃大作,迅速退后。
肉枝从内脏中生出,刺破皮肤,秦裴漪的人形像被撑破的娃娃一样,人面树尖上还带着一只眼珠。
带着眼珠的枝条弯下来,看着荆牧芜。
荆牧芜一身白衣,因为频繁斩杀鬼物染了点血,但还是一副仙人模样,面前的血红肉树弯着枝条,好像供奉一样将眼珠递到仙人目前。
外人看来,就是一副久陷血坛的怪物,爬出来,将自己的宝物贡献给面前不染一尘的神仙,一个满身血腥,一个是被拉进凡尘的神。
只有荆牧芜这个当事人知道,蝣粟这是在恶心他。
“滚。”荆牧芜瞬间出剑砍断带着眼珠的枝条。
血像喷泉一样从断口溅出来。
荆牧芜和蝣粟缠斗起来。
哪怕只是幻象,蝣粟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再加上两人开打之后蝣粟就开始慢慢放开威压,荆牧芜感觉身上的幻痛越来越重。
直到疼到握不住剑。
。
藤蔓一甩打断剑。
荆牧芜脱力的跪在地上用残剑撑着上半身吐血。
枝条抬起,蓄足力气朝荆牧芜捅去。
荆牧芜闭上眼等着痛苦降临。
“噗呲。”
脸上溅上暖和的液体,黏糊糊的朝下流,血肉被捅穿的声音像切开一颗烂水果。
荆牧芜睁开眼。
秦裴漪的后背全是血,拦在他前边,被枝条捅穿了肚子。
玉佩沾了血,红通通的挂在腰间。
蝣粟的树根上,一张符箓被剑钉上去,燃烧起来。
枝条噗呲一声抽出,没了阻挡,肚子上血流的更凶了。
秦裴漪呕出一大口血,无力的跪在地上朝身后的荆牧芜倒去。
符箓彻底燃烧起来,须臾间就吞没了肉树。
敲更声隐隐约约传过来。
阵破了。
荆牧芜抱住秦裴漪,秦裴漪艰难的凝聚视线看向荆牧芜。
“阵破了……阵破了!我们走我们走!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大夫!”哪怕面对蝣粟,荆牧芜都没像现在一样无助。
“咳咳咳……终于……逃出来了……”秦裴漪声音微弱的一阵风都能吹散,血一直不停的从伤口嘴角涌出来,染红荆牧芜一身白衣。
荆牧芜受了伤没有力气,秦裴漪身子重,踉踉跄跄的抱着开门。
“你别睡啊……秦裴漪……你别睡!马上医师就到了你别睡!”秦裴漪意识模糊,依稀听见荆牧芜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荆……牧芜……我好困……好冷……”
失血过多,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再撑一会!医师马上就到了你别睡好不好?算我求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你别睡……”荆牧芜的声音里满是哭腔。
“……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别瞎说你不会死!再撑一会,医师马上就到了你睁开眼!”
眼皮很重,被外力强行扒开。
秦裴漪的瞳孔开始涣散,努力的凝聚想看清荆牧芜。
视线里的天地一片昏暗,只有荆牧芜的眼睛,像夜海中的微光,照着迷途的旅人的路。
手被紧紧攥着,力度很大,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跑一样。
“峰主……峰主……”有人远远跑过来。
“牧芜……”秦裴漪弱弱的叫了一声。
“我在。”荆牧芜握紧秦裴漪的手。
秦裴漪又吐出一大口血,声音更低了,荆牧芜就算附身到他唇边也听不清他说的话。
“我……”后边的话模糊不清。
。
秦裴漪感觉自己身上一会重一会轻一会冷一会热,意识混沌,脱力造成精神疼和被捅造成的身体疼,加上困。
当时秦裴漪砸完树之后回头看,荆牧芜明显被什么东西拉着跑出去了,他追上去,却被一群血肉藤蔓和人面骷髅拦住,一路砍过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几个鬼物,一身烟蓝色的衣服被鬼物的血浸透,湿答答的贴在身上,明明之前看着很短的一段路,他却好像跌跌撞撞走了好久,只感觉时间好漫长,好像没有尽头,鬼物无穷无尽的扑上去,剑一次次落下,身上全是伤口,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只靠着意志,刻板的劈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那一抹白色身影,沾了些红色却还是依旧风姿卓越。
他看到了蝣粟劈断剑,荆牧芜无力的单膝跪地等死。
身体反应在大脑之前,明明已经脱力,却在一瞬间冲上去,挡住了那条藤蔓。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浑身上下的伤口太多了,都在疼。
恍恍惚惚,他听到荆牧芜喊他别睡的声音,带着哭腔。
后来的事他就忘了,只记得医师到了。
。
羿月峰的大堂。
烛炎,元止戈,陪着元止戈过来的流潇锦,甚至还有雀霖铃,四洲除了南洲洲主外齐聚一堂,面色严肃,坐立不安。
烛炎一会站一会坐,杯子里的水都没了还在喝,手都在哆嗦,时不时站起来朝外边看。
元止戈眼眶通红,一脸难过,时不时抽一下鼻子,坐在流潇锦旁边,流潇锦的手时不时拍拍元止戈后背,不太熟练的安慰着。
雀霖铃是这一堆人里最冷静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只不过眼中全是担忧。
荆牧芜的身影出现后,一个个都瞬间站起来。
看到荆牧芜眼眶微红,但神色坦然就知道救回来了,众人顿时放下心。
“荆峰主/荆哥,幺儿/秦哥他伤势如何?”元止戈和烛炎同时问道。
荆牧芜:“没有伤到心脉就好,性命是保下来了,只不过凡人身体脆弱,这一伤怕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养好。”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荆牧芜垂下眼说。
烛炎:“是我的错,早知道危险就应该让他多带几个武器过去的。”
元止戈:“我的错,早知道就说什么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的。”
“那可是蝣粟,”流潇锦过来对元止戈说:“你去了只是多一个需要人救的。”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吗!”元止戈说。
“事已至此计较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还是关注眼前吧。”雀霖铃说。
雀霖铃掏出一把符箓,“卜星监里没多少医药相关的东西,这是弟子们画的符箓,可以凝聚灵力,帮助裴漪快些恢复。”
烛炎拿出聚灵阵的阵眼塞给荆牧芜。
“幺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舟车劳顿,巧工阁内也没多少通医理的,先在羿月峰这里养着,我会时常过来看看。”
流潇锦:“浮尘宗有些促进伤口收敛的药,效果很好,今天事出匆忙,待会让弟子送过来。”
荆牧芜一一谢过。
秦裴漪还在昏迷中,众人隔着窗户看过一眼后就离开了。
。
先是浓重的药苦味,身子很重,浑身都不舒服,眼皮很沉,秦裴漪花费了很多力气才撑开眼。
迷迷瞪瞪间,他听见医师惊讶的跑出去。
“醒了醒了!峰主!人醒了!”
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白衣身影闯入他模糊的视线中,手被握起来,暖融融的五指扣进他的指间。
视线慢慢聚焦,逐渐清晰起来。
荆牧芜脸上全是担心。
“现在感觉怎么样?”荆牧芜问。
秦裴漪嗓子哑的说不出话。
医师端过水,荆牧芜用小勺一点点的喂进秦裴漪嘴里。
喉咙的干涩终于缓解了不少。
“我……没死……?”
荆牧芜:“有羿月峰在,你不会死的,以后别天天把死挂嘴边说。”
“咳咳咳……行……谢谢……荆兄救命之恩……”
“我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我怕是会死在那里。”
“好好养伤,下次遇到这种事别一股脑冲上来了。”
荆牧芜把把脉,确认稳了下来,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就出去给他熬药了。
秦裴漪就这样在羿月峰住着养伤了。
。
“嘶。”男人睁开眼,艰难的撑着自己爬起来。
“小畜生下手真重。”蝣粟皱眉道。
蝣粟掀开被子露出脚腕,上面一道狰狞的伤口,被缝起来了,缝合的线快绕了脚腕一圈了,打了夹板固定住。
就算他及时收手,也是实打实的落在了秦裴漪身上,凡人的身体也很脆弱,不过一成力气就费了半条命。
秦裴漪那一招抡琴砸使的是死劲儿,要不是他反应快,秦裴漪现在就不是伤到脚腕了,整条腿骨都能断。
他怎么没想到他这几年抡大锤抡出了这么一身牛劲儿。
疼死了,脚痛肚子疼,浑身上下哪都疼。
不过这苦肉计看样子效果不错。
就是太疼了。
他现在连床的下不了,联系骤为更别想了,他的病房门口布置严密,叫骤为过来就是自投罗网,还会暴露自己。
蝣粟无力的瘫回床上。
有点冷,蝣粟默默的起身把掀开的被子盖回去。
这次实在是演过头了。
蝣粟感叹一声。
他本来只想吓唬吓唬荆牧芜,都算好了时间的,结果没想到后边秦裴漪不走寻常路。
不过,荆牧芜一脸担心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蝣粟顺手捞起床头小桌上的苹果啃起来。
他现在也没法用鬼力,恢复太快了荆牧芜会怀疑的,只能呆在那里等伤好,这个年也过不好。
虽然他不在乎人间的节日,但看荆牧芜好像很在意,好几次秦裴漪都看到荆牧芜在指挥过年的布置。
蝣粟三下两下的啃完苹果,拍拍手,躺回枕头上。
托秦裴漪这一砸一挡的福,本体也受了重伤,怕是需要养上几年,这几年,没了他捣乱,人间能太平不少。
。
荆牧芜过来时,秦裴漪刚醒。
“吃饭。”荆牧芜放下白粥。
秦裴漪的脸看到白粥后一脸痛苦。
他的已经吃了快半个月的没滋没味的药膳了,嘴里淡的路过的人都想舔一口尝尝咸淡。
“我不想吃——”秦裴漪撒娇试图抵赖。
“不行,好好养伤。”荆牧芜没管,估摸着温度正好了,舀着朝秦裴漪嘴里塞。
“QAQ”秦裴漪在荆牧芜的威胁下不得不张嘴吃饭。
“我说——”
荆牧芜一勺塞过来。
“那你之前——”
荆牧芜一勺塞过来。
“说过的——”
荆牧芜一勺塞过来。
“话——”
荆牧芜一勺塞过来。
“还算不算——”
荆牧芜一勺塞过来。
“什么话?”碗空了,荆牧芜终于停下勺子攻势,问。
秦裴漪嚼嚼把嘴里的米咽下去。
“就是我昏过去之前,你说过的,只要我能活下来,说什么你都答应。”
“那我想现在就用,”秦裴漪抓住荆牧芜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我想出去玩。”
“不行。”荆牧芜说。
秦裴漪委屈起来,像个被批评了的小狗一样,荆牧芜感觉自己好像在他脑门上看到了小狗的飞机耳。
“真的不可以吗?”秦裴漪朝荆牧芜的方向顾涌过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好像他要是不答应他就哭给他看。
荆牧芜感觉自己真是心软,秦裴漪稍微撒撒娇,他就跟那个被蛊惑的昏君一样咔咔点头。
明天就是除夕,山上到场都是贴对联的人。
秦裴漪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粽子,按在轮椅上。
“秦哥!”元止戈扑通扑通跑过来。
“你终于出来了,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很好啊,你怎么没去帮你师父贴对联?”
元止戈努努嘴,“师父嫌弃我老绊她脚,让我爱滚哪玩滚哪玩。”
秦裴漪笑起来,“我还想回去回不去呢,你小子倒是快活。”
“那你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元止戈说。
侍女过来说流潇锦叫元止戈回去,元止戈跟两人道别后离开。
秦裴漪的伤还没闭合好,受不了风,两人逛了没多久就回去了。
夜晚来临,山上的红灯笼点起来,鞭炮劈里啪啦的响。
秦裴漪躺在床上,一边翻书一边时不时张嘴接住荆牧芜递过来的水果。
房间里只有灯花时不时爆一下的小声音,和荆牧芜剥水果,秦裴漪翻书声,咀嚼水果时的声音,外边的爆竹声隔了层窗户,朦朦胧胧的传进来。
秦裴漪翻了一页书,突然听见荆牧芜的声音。
“你当时是想说什么?”
秦裴漪抬头,咽下嘴里的水果,“什么?”
“你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清。”
“……”
秦裴漪没说话。
荆牧芜抬头。
床头点了灯,为了应除夕的景,蒙了层淡粉色的纱,灯光朦胧的照在秦裴漪脸上,将那张原本很有攻击性的美艳的脸五官柔和下来。
“没听清就算了,只是一件小事。”
“我想听。”
“……”
秦裴漪深吸一口气。
“既然你想听我可以说,只是在这之前,荆牧芜,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荆某知无不言。”
“荆牧芜,你……之前说的那句话,还算数吗?”
。
“我不通情爱之事,就看秦少主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领悟了。”
。
“算。”
“……”
“那你现在……”
荆牧芜突然起身,靠近秦裴漪。
秦裴漪被荆牧芜这一行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缩,却被荆牧芜拉住衣领。
荆牧芜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秦裴漪。
秦裴漪眼睛瞪的大大的,愣愣的看着荆牧芜,微微下垂的眼型,让人咂摸出点委屈感,显得他现在像被拎起来的呆呆小狗。
按理说,这种小狗眼和这种艳丽的容貌组合在一起难免有点不搭配,但莫名的放秦裴漪身上就上可以恃美行凶,下可以撒娇卖萌。
让人想起之前在北国见过的一种大狗,皮毛雪白像白狐,眼睛弯弯嘴巴也弯弯,颇有点狐狸风姿,但粘人的劲儿又让人知道还是条狗狗,被推开后耳朵一耷拉,眼睛嘴巴也改向下弯,看的人心生怜爱。
“现在也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太近了,秦裴漪脑子乱糟糟的想,荆牧芜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带着体温,那张分明清冷如弦月的脸就这么近,明明之前闻着苦了吧唧的药味在荆牧芜身上就莫名有一种孤高的感觉。
“我……我……”秦裴漪话的不会说了,结巴一顿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我……”秦裴漪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快速的说了一句。
“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秦裴漪又小声说了一遍,荆牧芜说还是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
“我……我……”秦裴漪哽咽半晌,终于自暴自弃。
“我……我喜欢你!”
这下听清了。
秦裴漪说完就闭上眼不敢看荆牧芜的反应。
良久没有动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弥漫在这片狭小的空间。
秦裴漪从来没感觉时间怎么漫长过,他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荆牧芜的一声叹息。
完了。秦裴漪想。
下一秒,额头的头发被撸上去,暖暖的柔和的触感出现在那里。
荆牧芜在亲他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