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祁寒说完,对面突然安静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全部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他们。
这场景,诡异的让人心里发毛,问扬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了?”
“你觉得呢?”薛祁寒半倚着栏杆,望向对面。
那些人面无表情,木头一般,仿佛刚刚的谈笑不是他们。若不是酒香还在鼻息间缠绕,薛祁寒还真以为这是幻境。
背后的琴声依旧悠悠荡荡,薛祁寒听着,手上不自觉打着节拍,眼看对面的人缓缓转过身,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问扬扒着栏杆道:“难道他们都是鬼?”
“不,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安廷不知何时走到栏杆旁。他看了一眼问扬,幽幽道:“而且正盯着我们的,不止对面这些。”
问扬急道:“还有?!”
“是啊”,薛祁寒转过身,“罗盘指向不定,说明周围怨气庞杂,而且……”
薛祁寒四处看了看,“这里已经被下了结界。”
问扬心里发毛:“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他们是什么?!”
“你没长脑子吗?”安廷白了问扬一眼,转瞬不知又想到什么,邪笑道:“你若真不明白,就注意看看风清,他很快也会变成这样。”
闻言,薛祁寒不由看向风清,这孩子的脸色白里透着青,伤势显然比之前还要重。
问扬闷声道:“风清不会!”
安廷又笑,语气轻佻道:“那就等着看好喽,反正你现在也救不了他。”
“什么叫救不了?”问扬是真怒了,一把扯过安廷的衣领道:“把话说清楚!”
安廷嘴角上扬,张口还要说,却被薛祁寒抢先一步道:“是尸体。”
薛祁寒一手搭上问扬的肩膀,扯开他道:“对面是一群死了没多久的尸体。”
话音未落,背后琴音陡然变调,随即,哒地一声,一根琴弦崩断。
薛祁寒朝后看去,几名酒客已经缩到角落。琴女微微垂头,视线死板呆滞。她伸手摸向断掉的琴弦,动作有些无措。
见状,安廷在一旁冷笑道:“断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咱们十有八九要折在这……”
“谁跟你咱们”,薛祁寒抓住安廷后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扔向琴女。
他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旁的问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飞出去,直将琴女背后的屏风撞得四分五裂。
“你——”问扬指着薛祁寒,却不知该说什么。
薛祁寒扫了一眼问扬,并没理会,而是转头向那琴女:“怎么不弹了?”
那琴女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装什么聋啊”,薛祁寒啧了一声,“你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吗?”
话音未落,琴女突然正色,一手扫过琴弦,不料,一串琴音只响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反观过去,原是苏桦琰将剑鞘按在了琴弦上。
“你是什么人?”苏桦琰问。
琴女不答,一把扯断琴弦。片刻,这琴弦似乎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结成一个巨大的网,险些将苏桦琰困在其中。
苏桦琰飞身后撤,手腕不小心蹭到琴弦,便划出一个寸长的血痕。
薛祁寒冷笑了声,压住气道:“我们没有敌意,你却下这般死手,不合适吧。”
琴女收回琴弦,一改之前娇弱的扮相,眸光冷冷道:“但你们在打化生镜的主意。”
说完,葱白修长的十指覆上琴弦,曲调激昂的琴音响起。
受这琴音驱动,周围一群尸体顿了顿,眼珠一齐上翻,脖子、手臂上的青筋也全部暴起。他们张牙舞爪地,迅速围了上来。
问扬挡在风清身前,持着剑,砍杀着这些尸体。忽然,一道银光掠过,薛祁寒再看过去,问扬和风清已经稳稳站在了忘初剑身上。
“这破剑真会挑时候出现”,薛祁寒嘟囔了一句,不料脚下一轻,下一刻,整个人便站在了楼顶上。
等他回过神时,身旁的人已然离去,另一边,问扬和风情走下剑,来到他身旁。
于是,三个人,三张脸,就这么面面相觑。
“喂,苏桦琰!”薛祁寒走到房檐旁,弯腰朝御剑而下的人喊道,却只来得及看清那抹银色的剑尾。
“该死”,薛祁寒探身望了望,周围的尸体如潮水般向脚下聚拢,惨叫声起伏不绝,但就是看不到那人。
“不行,我得下去,那女人手里的琴弦有古怪”,薛祁寒站起来,就要纵身跳下去。
“等等”,问扬叫住薛祁寒,递给他一张铁块大小的东西,是御风令。
薛祁寒拿到御风令,正欲下去,不料一道身影从他闪了过去。
是琴女!只见她身后跟着细长的琴弦,弯弯绕绕,几乎将整个酒楼全部包裹其中。刹那间,薛祁寒看穿了她的意图:她想织一张大网!
与此同时,琴女也看到了楼顶上的几人,不过,她没有停留,反而径直朝下而去。
没有犹豫,薛祁寒几乎立即追下去,紧跟在琴女身后:“姑娘,下面那人可没空陪你玩,不如来会会我?”
琴女冷哼一声,并不对薛祁寒多加理会。
“这般目中无人,会吃亏的”,薛祁寒甩出几只长舌头鬼影,勾住琴女的脚,直将她扯得后退数丈。
琴女被迫停下:“我不想对你动手。”
“哈哈,不就是想趁别人分身乏术的时候偷袭嘛,毕竟单打独斗的话,你根本没有机会”,说着,薛祁寒凑近,声音冷了几分道:“实话告诉你,你若要杀他,得先过我这关。”
闻言,琴女扫了薛祁寒一眼,一摆手,身后的琴弦径直朝下冲去:“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薛祁寒掐着琴女的脖子,把她砸向墙壁,目光阴鸷:“你在挑衅我吗?”
“呃……”琴女全身抽搐着,脸色因喘不过气而涨得通红。她一把拉住琴弦,不过半刻,飞出去的琴弦纷纷拐了个弯,横七竖八地交织在薛祁寒周围。
“阿寒!”下面忽有人喊道。
听到声音,薛祁寒微微偏头,余光却只扫到脸侧的琴弦。这琴弦极细,两侧却都开了刃,锋利无比,直逼到他眼前。
“我说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九千丝”,薛祁寒呵呵笑了笑,偏头躲过几根,随后左手又握住几根要缠上脖子的,“这等宝贝,竟然在你手里。”
琴女脸色乌青,断断续续道:“放开我……不然,你马上就会……死。”
“那得看看你的琴弦快不快”,薛祁寒说着,握住的琴弦的左手猛地攥紧。
“残云血雨,拘神遣将。”
说着,一股恐怖的力量自薛祁寒身后迸发,对面的酒楼从中间裂开,随后,轰然崩塌。
“出!”薛祁寒左手狠狠一划,锋刃割开手掌,鲜血顺着琴弦向下,直至滴落在地上。
片刻,一道身影破土而出,几步便跃到薛祁寒身旁。他伸手一扯,直把薛祁寒身边的琴弦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薛祁寒松开手,还没看清自己召出了个什么东西,便感觉腰上一紧,随后冷香就盈满了鼻腔。
苏桦琰抱着他,将他带出了那片混乱,缓缓落在地上。
薛祁寒站稳,向四周一扫,地上一片狼藉,七零八碎的血肉碎块堆在一起,血浆流了一地,根本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而先前躲在角落里的几名酒客,脸色白地发青,已然晕死过去了。
薛祁寒转过头,苏桦琰的白袍上也溅了不少血。
“你没受伤吧”,薛祁寒下意识问。
苏桦琰脸色有些阴沉,似乎没听到他说话,绷着脸给他清理伤口,包扎好才道:“没。”
薛祁寒哦了一声,自动忽视了他的不对劲。忽然,他像是看到什么,脚尖拨开一颗头颅道:“这张脸有些眼熟……昨日进城时是不是见过他。”
苏桦琰嗯了一声:“这些尸体,很多都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
“奇怪了,那女人为何要御来这么多尸体?”薛祁寒看向琴女,却不由被她面前的石像夺去了视线。
这石像灰蒙蒙的,身无彩漆,面目模糊,一副修士打扮,是他方才召出来的。薛祁寒眯了眯眼睛,只见石像一手掐诀,一手抚琴,动作非常灵活。
不像血肉之躯那般脆弱,石像是石头做的,看起来好像还不是普通石头,那九千丝缠在它身上,只拉出一溜火花,完全伤它不得。
眼看石像的拳头就要砸在琴女身上,一道身影忽然窜出,挡在琴女身前。
薛祁寒忙道:“住手!”
闻言,石像动作一顿,果真收回手,跳回薛祁寒身边。
片刻,问扬和风清从楼顶跃了下来。
薛祁寒径直走到琴女身前,看到疯女人时,他愣了愣,片刻才回过神道:“你不想让我们拿走化生镜,是因为她?”
“没有化生镜灵,就不可能修复化生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琴女别过脸,清隽的面容带着几分坚毅,冷漠道:“要么把化生镜留下,否则休想带走她。”
薛祁寒道:“你怎知她是镜灵?”
琴女睨了他一眼:“你不也知道。”
薛祁寒不由挑眉:“你弄来这么多新鲜尸体,是为了给镜灵找具合适的身体吧。”
琴女一顿,不可置否:“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薛祁寒笑了笑,朝琴女无弦的琴上扫了一眼,“虽不知你俩什么关系,但我们不会把它带走,方才都是误会。”
“是吗?”琴女目光犹疑,盯着薛祁寒看了半晌才道:“不把它带走,你们如何修复化生镜。”
“自然是炼出新的镜灵”,薛祁寒转过头,一把摘下苏桦琰的乾坤袋,在里面掏了半晌,终于掏出了白魂灵,“我只想问姑娘几个问题。”
看到白魂灵,琴女目光微滞,抬眸道:“你想知道什么?”
薛祁寒将白魂灵重新塞回去,摸出一把扇子道:“姑娘可认得这东西?”
琴女端详了片刻:“没见过。”
薛祁寒:“那你可见过沐珅?”
琴女顿了顿,摇头道:“若你说的是与降煞有关的那人,没见过。”
薛祁寒皱眉:“那赵家的事?”
若这也不知道,究竟是那老头说错了,还是他找错了。
“赵家的事,我是从镜灵的记忆中看到的”,琴女站起,搀着疯女人,将她安置在一旁,才转身道:“他家的事虽然复杂,说起来不过一个‘情’字而已。”
薛祁寒道:“情?”
琴女点了点头,道:“两个女人,同时对一个书生有情,一个爱而不得,一个得偿所愿。爱而不得的因情生痴,由痴生恨,不择手段地把人逼成厉鬼,封于镜中。”
顿了顿,琴女继续道:“因为这点恨意,就算死后也见不得他人美满,非要挤进去横叉一脚,不仅使自己满心仇恨,也害得别人不得安生。”
她说得虽简略,但前因后果一点没少,薛祁寒又问:“所以,化生镜的破碎是意外?”
“不错,是赵老爷失手打碎的。”
“那化生镜是从何得来的?”
琴女道:“那是赵老爷高价买来的。”
薛祁寒诧异道:“买?”
琴女点头,指向对面:“二十年前,那里曾是一家寺院,一夜大火过后,里面的僧人全部葬身火海,他们死后化成的厉鬼,扰的整个青州城不得安宁。”
薛祁寒隐隐猜到后续,道:“这些厉鬼后来为化生镜所收,只是,持有化生镜的人不识货,又见钱眼开,便把他卖给了赵家?”
琴女道:“不错。”
“难怪会指向这里”,薛祁寒掏出罗盘,“里面的鬼影,应该就是当年葬身大火的小和尚。”
但……背后的人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把这只鬼影送到落雁居?
若仅仅是栖吾山的事,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难道当年那件事有什么隐情?
想着,薛祁寒正要询问,不料背后的问扬忽然道:“这座石像好像是怀义道长!”
“怀义?”薛祁寒一时没想起这个名字,“你们枫眠道的人?”
问扬摇头:“是,也不是,道长是明尘师叔的故交,还是菩提观主。”
菩提观……薛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