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祁寒顺着苏桦琰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衣服破了道口子,上面沾染了些血迹,但不多。
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想来是苏桦琰给他吃了金玉露的缘故。
不过……
忘初为何会伤他?
虽说他和忘初互相看不顺眼,但他不认为忘初会做出这般趁人之危的事。
况且还有苏桦琰在。
除非……
“忘初经常失控?”
闻言,苏桦琰并未表露出惊讶的神色,语气淡淡道:“偶尔。”
“……因为剑里的记忆?”
薛祁寒摩挲着下巴,自顾自地说,全然没注意到苏桦琰稍滞的目光。
“阿寒刚刚看到了什么?”
薛祁寒看了眼苏桦琰,眉头拧起:“?这和忘初失控有关系?”
说完,不等苏桦琰回答,又问:“那是谁的记忆?”
“不是。”
薛祁寒微愣:“不是什么?”
苏桦琰垂眸:“那不是记忆,是梦。”
“忘初有储存梦境的能力,阿寒刚刚看到的,是我的梦。”
……
屋中寂静半刻。
薛祁寒盯着苏桦琰,目光在他脸上不断徘徊。
“从未听说灵剑能储存什么梦境”,薛祁寒抱起手,“而且我也没说我看到什么,你就这般笃定是梦?蒙谁呢?”
苏桦琰笑了笑:“那阿寒又凭什么以为那是记忆?”
“呵”,薛祁寒冷笑,“既然是梦,劳烦仙君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我之前从未见过面,为何相遇以来,你却对我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对着一个男人,仙君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很恶心吗?”
用恶心形容苏桦琰近来的行为,薛祁寒深以为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谁料——
苏桦琰走近两步道:“你怎知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
他没有用“阿寒”,而是“你”,声调也没有起伏,整个人瞬时显得冷漠了几分。
薛祁寒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很久之前,我便看着你了,直到此时此刻。”
默然片刻,这话宛若一滴水,落到平静的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直达心底。
薛祁寒怔愣半晌,僵硬地别开脸:“恶心……等忘初回来,我要看剑里的记忆。”
“恐怕不行。”
“为什么?”
苏桦琰垂眸,将手中的画轴卷起,缓缓道:“忘初承载的记忆上有封印,不可破。”
薛祁寒:“若我非要看呢?”
苏桦琰伸出两指,抵在薛祁寒心口,轻轻点了点,似乎在模仿长剑刺入的动作。
薛祁寒挑眉:“死?”
苏桦琰:“只有死人会守口如瓶。”
“既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为何不将记忆销毁?”薛祁寒避瘟神似地退开一步,“你又为何把梦境放在忘初身上?”
“因为梦里有你。”
苏桦琰看着他,一脸淡然。墨色的眸子沉沉的,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该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薛祁寒暗骂一声,心道只能等忘初回来再证实,谁知——
“不过阿寒,我劝你最好别看剑里的东西。”
薛祁寒:“怎么?怕我打开封印?”
苏桦琰:“倒不是这个……”
薛祁寒死盯着苏桦琰,只见他停顿半刻,突然一笑道:“我们共赴云雨的春梦,你确定要看?”
薛祁寒:……
这家伙简直无耻到超出他的想象,试想,哪个正常人会把春梦存在剑上,万一旁人看到……等一下,苏桦琰把春梦存在剑上,难不成他还时常回味?
想到这,薛祁寒如遭雷击,心道等青州的事处理完了,一定要离这个变态远远的,什么血契,什么风清的,他再也不管了。
忽然,薛祁寒鼻头微动,顿了片刻,他猛地回过味来,劈手就要将苏桦琰手里的画轴夺下。
苏桦琰却好似早有预料,先一步将画放在了身后。
薛祁寒动作一顿,看向苏桦琰的眼神写满警告:“把它给我。”
苏桦琰微微低头:“现在不行。”
话音未落,薛祁寒已抓向苏桦琰身后,眼看就要得手,苏桦琰伸出一只胳膊,灵活地从他腰下滑过,紧紧箍住了他。
薛祁寒早有防备,猛地翻身,旋了一圈挣开,同时,足下运劲,一只脚瞬间离地,直往苏桦琰脸上踢。
苏桦琰头一歪,躲开了。见状,薛祁寒的黑靴迅速变向,踢在苏桦琰胸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泥脚印。
下一刻,苏桦琰又要来抓薛祁寒,但拿画的那只手一直负在身后。
两人颤缠斗时,画上蔓延而出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其中甚至还夹杂着浓烈的怨气。
这股怨气和厉鬼身上的如出一辙。
难道画里还有东西?
薛祁寒神经紧绷,飞身跃向苏桦琰身后,顺手甩出一道符文。出乎意料的是,泛着红光的符文刚一碰到苏桦琰便碎成了渣。
眼看苏桦琰就要旋过身,薛祁寒明知自己抢不过,便一脚踢向他拿画的手。
为保成功,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
眼看就要踢到,薛祁寒内心竟有些迟疑。这一击力道不浅,若真到了苏桦琰手上,他这手岂不是会……
迟疑间,薛祁寒已经收了力,不料苏桦琰却松了手,下一刻,脱手的画卷遭到重击,飞到了空中。
薛祁寒回过神,跃身去夺,苏桦琰却并未动作,与此同时,一道纯白的魂灵自画卷飘出。
……准确来说,是被薛祁寒踢出来的。
因为魂灵一脸不情愿,似乎还想钻回画中。
在修真界,魂灵分为两种,一种是死后灵魂离体,飘荡在世间的死魂灵。
死魂灵数量极多,它们白天隐身,夜间现形,没有实体。
大多数死魂灵七日后就会消散,还有一些因执念或怨念太重化成鬼,剩下的极少数,在某些情况下会转变成另一种魂灵——白魂灵。
之所以叫白魂灵,是因为它们都是白色的。
白魂灵与修士一样,依靠灵力,排斥怨气,经过特殊训练之后,便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眼前这个魂灵全身洋溢着灵力,云一般纯洁,是白魂灵无疑,但奇怪的是,它竟不排斥怨气,甚至能让怨气为自己所用。
眼看白魂灵就要顺着怨气的指引回去,薛祁寒落回地上,立刻伸出手。
下一刻,画卷定在半空,“唰”的一声展开,溢出的丝丝怨气汇成几股,纷纷撇开白魂灵,往薛祁寒的方向而去。
事发突然,白魂灵一时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薛祁寒,随后也向他飞了过来。
薛祁寒眼皮一跳,心想它过来干嘛时,魂灵从他身边直直掠过,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径直飘向苏桦琰的手心。
……原来它刚刚看的是他身后的苏桦琰……所以,他俩是一伙儿的?!
薛祁寒的思绪顿时混乱起来,恼道:“苏桦琰,你到底干了什么?”
苏桦琰一边安置白魂灵,一边道:“画卷,厉鬼,朱砂,魂灵,怨气,这几样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阿寒想必比我清楚。”
话音落未落,画卷中的怨气已耗尽,全数到了薛祁寒手里。
薛祁寒垂首,看着手中的一团怨气渐渐凝结成一个黑色的小珠子。
片刻,他跺了跺脚,脚边顿时冒出一个小鬼,小鬼抬头看了看他,谄媚地笑了笑,重新钻回地里,再出来时,背上多出一只少了下半身的虚弱鬼影。
薛祁寒随手将珠子扔进鬼影嘴里,道:“你利用我?”
正嚼着珠子的鬼影一愣,立马住了嘴,神经兮兮地等了片刻,见薛祁寒转过身,才知不是和它说话,立刻又咔咔吃了起来。
苏桦琰系好乾坤袋,听薛祁寒这么说,淡然道:“非我所愿。”
“说得好听”,薛祁寒冷笑,伸手接住掉下的画,“故意不让我拿到这画,利用我将画中魂灵逼出,再趁我收怨气的时候将魂灵召回,一举三得,不是正和你的意吗?”
苏桦琰听着,忽然笑道:“不,是一举四得。”
薛祁寒:“?”
苏桦琰:“方才,你收了力。”
薛祁寒:“你想说什么?”
苏桦琰:“阿寒对我心软,说明心中是有我的。”
……
…………
难怪当时觉得哪里不对劲,据他对苏桦琰的了解,当时他完全可以避开,可他偏偏没动,原来在故意试探他。
这个龟孙,薛祁寒咬牙切齿,偏偏自己还心软了,当时就该一脚踹他身上。
“一举四得,这就是非你所愿的结果?”薛祁寒抬起头,讥讽道,“我看仙君已经高兴到得意忘形了。”
此时,得意忘形的仙君正笔直地站着,眉目舒朗,风轻云淡。
见他这副模样,某人心中愈发不爽,又给他安了一个趾高气扬的标签。
片刻,安完标签的某人不知又想到什么,掂了掂手上的画道:“若我猜得不错,这幅画,包括那抹朱砂,也是你的手笔吧。”
闻言,苏桦琰嘴唇微张,正想说些什么,可腰间的乾坤袋偏偏在这时微微晃了晃。
与此同时,薛祁寒恰好转过身,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更不会注意到背后的苏桦琰已经变了神色,一手按在乾坤袋上。
“……画,朱砂,魂灵,废这么大劲儿将厉鬼保下,你当真是上心。”
监测怨气波动的境阁之所以能略过了厉鬼,就是因为找不到。
一旦鬼物收敛周身怨气,躲藏起来,与普通生灵无异,一般情况下很难寻到踪迹。
但苏桦琰没让这只厉鬼自发地收敛怨气,而是选了一个更聪明的办法。
压制。
让附在画上的朱砂压制其怨气,只要躲进画里,怨气很难显露。
但一抹普普通通的朱砂怎能压制住一只恶鬼?
除非让朱砂变得不再普通,让它拥有和厉鬼相当,甚至更强的力量。
想到这,薛祁寒转过身:“魂灵大都寄身在灵阵、仙器中,转化为器灵,你能让它呆在那朱砂里,下了不少功夫吧。”
苏桦琰:“还好。”
“还好?”薛祁寒啧了一声:“魂灵的颜色越是纯白,就越是强,你的这只,实力恐怕与中阶修士相近,让它呆在朱砂里压制厉鬼的怨气,就好比把珍珠扔进泥潭。你到底要干什么?”
似乎从方才开始,不论薛祁寒说什么,苏桦琰只是默默听着,极少回话。
他似乎在想别的事,视线也总是若有若无地扫到别处。
见状,薛祁寒皱了皱眉,脚一横,直接站到了苏桦琰面前:“喂,苏桦琰,我在和你说话。”
闻言,苏桦琰收回视线,嘴角微扬:“嗯。”
薛祁寒:“嗯什么嗯,你在想什么?”
苏桦琰笑道:“阿寒可知,为何那只白魂灵甘愿寄身在那一抹朱砂里?”
薛祁寒轻哼:“说什么甘愿,你问过人家了吗?”
苏桦琰却道:“因为待在所爱身边,他甘之如饴。”
所爱?甘之如饴?
“等等等等”,薛祁寒仿佛才回过神,“难道是……”
薛祁寒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凄厉的嘶吼却先响起。
角落里,厉鬼全身怨气暴涨,转瞬便袭至苏桦琰身侧。
事情发生的太快,就在厉鬼就要碰到苏桦琰的一刹那,薛祁寒眼中红光迸现。
“滚开!”
厉鬼身躯一震,低吼一声,生生撤开,但它的手却不依不饶地伸着,尖长的指甲抵在苏桦琰脖子上,似乎下一刻就会陷进肉里。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薛祁寒心中的不适瞬间达到顶峰。
“我再说一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