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My Wilderness has made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Had I not seen the Sun
——by Emily Dickinson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江枫/译)
13.
在威森加摩受审的全程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机械的灰白。
我早就看清了属于我的真相,生死皆不由我。想活的时候活得不怎么样,想死最后却还要被迫活下去。既然如此,我也早就不在乎后半辈子是不是又要交代在摄魂怪的亲吻之下了。
然而哈利·波特来给我作了证。
真要感谢这世界对于反派的宽容。好人成佛要历尽九九八十一难,而反派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我在凤凰社给伏地魔通风报信了那么长时间,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却因为最后给他们通风报信了那么一次,就豁免了所有的牢狱之灾。
即便不知好歹的我实际上不怎么感激这个意义重大的作证,但无罪判决的结果出来后,我仍然象征性地对哈利·波特道了一句感谢。毕竟这应该算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了,有救世主来做我的证人。
可是他却说:“你不应该感谢我,应该感谢塞德里克。”
见我神色不解,他又继续补充道:“在你被食死徒抓走之后,是他一直坚持在凤凰社里给你洗清罪名。如果不是他那么积极地推动解救人质,也许对你们的那次营救就根本不会有。”
我怔忪片刻,又皱起眉头,“那他……”
哈利·波特点头,“没错,他知道。
“他知道参与那些营救行动要冒着一去不回的风险。”
哈利·波特走后很久,我还在受审庭门口呆着没有动作,直到另一对中年模样的夫妻来到我面前。
我的思绪被重新拉回现实,只见那个眉目和善的夫人先开了口,带着如花香一般沁人心脾的笑意:“你就是克莱尔吧?”
不仅这种不明缘由的友善,她直呼其名时那种莫名的熟稔也令我疑惑:“您是?”
夫人与她的丈夫交换了个眼神,微笑加深了,却也有一种怅然,像一滴墨在水中晕开那样,伤怀地沾染了她的笑容,“我是西蒙娜·迪戈里,在我身边的是阿莫斯·迪戈里。我们是塞德里克的父母。”
我微微张开了唇瓣,几乎在下一秒就准备好了承接暴风雨式的指责和打骂。同时不免在心底又感到一丝可笑。
塞德里克,塞德里克,又是塞德里克。在迪戈里生前我们没什么交集,他死了以后倒是如影随形地缠着我。
迪戈里夫人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那种任凭发落的心思,“不,我们不是来向你讨回儿子的死的。相反,早在他决定加入凤凰社的那一刻,我们就做好了失去他的准备。”
“我们的儿子是个战士。”迪戈里先生随之附和,“如果他是为自己的信念而死的,我们只会为他感到骄傲。”
我抿了抿唇。不,他才没有落得那种光荣的死法。他分明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死去的。
却在这时,一阵温暖覆盖了上来。我的指尖一动,投去目光,看见迪戈里夫人眼中是一种洞悉的关切。
“为所爱而死也是一种信念呢,”她握起我的手,说,“福雷斯特小姐。”
不等我回应,迪戈里夫人又接着道,“回归正题,我和阿莫斯明白你刚受审完,必定身心疲惫,我们也不想给你增添更多的负担。就如我们刚才所言,我们相信我们的儿子,就像我们足够了解他那样。他足够成熟,也足够理智,能够做出每个独立负责的决定……就算是以死亡为代价,也是如此。我和阿莫斯不会为此埋怨命运,也不想因此迁怒于人。你不必为此对我们感到抱歉,福雷斯特小姐。你只需要明白,这是塞德自己的决定,无需任何人为此背负什么。但是毕竟这是他一生中做过最重大的决定……”
她松开了我的手,递来一本保存良好的黑色笔记本,“我们不愿意让这个决定的意义随着他的离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埋没了。”我犹豫地接过,又听见她柔和地补充:“你现在就可以简单翻开看看,福雷斯特小姐。”
我只得照做。
每一页上面都清楚地记录着日期与天气,显然这是一本日记。而且即便是日记,主人的字体也优美端正,可见非同一般的素养。
我再次犹豫地看了迪戈里夫妇一眼,他们只是纵容着我继续读下去。紧挨着日期和天气,几乎每一篇日记都在开头写上了一句相似的话。大概是“开心每一天”之类的日常祈愿吧,我想——
【真希望今天能见上克莱尔一面。】
仿佛被攥紧了心脏,我登时失去了呼吸。
【我想我大概是对克莱尔一见钟情了。】
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另一句话赫然写道。
14.
我讨厌梦见塞德里克·迪戈里。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在人们白日里的生活留下痕迹,才会选择在夜晚阴魂不散。但我不同情他,一点也不同情,甚至连一丝感激也没有。
人人都认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他算得上什么救命恩人?
他不过是以拯救我的方式,再一次毁灭了我的人生。证据之一就是,他已经毁灭了我每晚的睡眠。
这次的梦境也是如此。尽管上一秒我还在抱着教材走出办公室,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城堡一楼的走廊。这次又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我抬起手,看到一节又短又粗的手臂。好家伙,还越梦越还童了。
然而无论哪一年都一样,梦的内容都一样,只是一件不会再有所改变的事实:我与他擦肩而过。
说是梦,不过是回忆的无限重播罢了,我和他没有做过比擦肩而过更多的事。不过每次都是他,永远都是他,我真是烦透了。这个人死了还不安分。
刚想到这,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我转眼望去,果然是他。我漠然地移开视线。梦境的走向从不取决于我的意志,不论我想跑想走,一切只会和记忆里分毫不差。久而久之,我也懒得多费功夫。
他看起来有急事,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刹住了脚步。即便我从没有梦见过这个场景,也能猜出之后的发展。记忆中我们从没有为对方停留。既然是遵循记忆的梦境,这次又为什么会是个例外呢?
果然,他怔愣片刻,便重新拾起脚步。
我没有再投去关注,反正无论如何他会从我身后跑过去。倒是庭院外的阳光令我感到意外,天空蓝得耀眼,暖意轻轻薄薄地扫过我的脸颊。虽然不知道这是过往的哪一天,但天气还不错。
这时,我还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更令我意外的事情。
——“克……你,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听到身后再一次为我停驻的脚步,我有些诧异地回头。
迪戈里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只手紧抓着书包背带。轻薄的阳光落进他浅色的瞳仁里,像玻璃珠的表面流转过一层澄澈的光,倒映出了我浅浅惊讶的表情。我低头张握了下手掌,五根指头动弹得和我的意愿分毫不差。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梦?
短暂的震惊过后,我意识到幼年版的迪戈里还在我面前等待着回话。看着面前这张稚气未脱、但已经隐隐透出未来俊朗痕迹的脸,我默了默,但还是回答:“关你什么事?”
他看起来被我这句话噎到了,一摸薄红蔓延到他的脸颊。“旷课是不好的。”他只是坚持这么说。
我连今天是哪天都记不起来,当然不可能记得接下来有哪门课。于是只是抱起手臂:“看起来即将要旷课的人是你吧?”
“你也有课!”这时的他还沉不住气,更坚定地反驳我,“就在四楼,魔咒课!”
这下我更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课表?”我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但面前这个人像是瞬间被蒸熟,每一寸皮肤都覆上了龙虾一样的颜色。
“不用你管……”他再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只是用我的话来反击我自己。真的奇了,这什么怪梦?
我明显地感觉到了异样,但看见迪戈里一整个想奔去上课的身体就这样被我绊在原地——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被我绊住?——还是说:“那我去上课了,拜拜(see you)。”
这时他又显得有些怔忪,“嗯,再见(see you),克……”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好像有什么隐秘怕被我发现。可是我才没有兴趣管他那些小屁孩的心思,道完别就转身离开了。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继续留在那里,这个“梦里”的家伙是真的不用去上课了。
15.
梦境没有结束。
上完一整节实打实的魔咒课,我终于确定了状况的怪异。
怎么回事,我梦魇了?还是我被暗算了,被困在幻境里?可是伏地魔的骨灰都凉了十多年了,还有谁会这么干?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谁会算计我这么一个臭名昭著又一贫如洗的前食死徒。
而且,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一从楼梯拐角出来,我就看见一个胸口明晃晃地顶着赫奇帕奇院徽的深金色脑袋,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融进绿色衣袍的人流。
当年到底是谁在宣传他是个高情商的王子?
眼见着几个熟悉的讥笑面孔就要朝迪戈里而去,我先一步把他拽了出来。他在见到我的那一瞬就亮了眼睛,嘴里反射性地想叫出什么又憋了回去。
直到把他拉到绿袍浓度不那么高的地方,我才松开了他的手。他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
“你……”/“你——”我和他同时开口。
见他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我接着道:“赫奇帕奇休息室在楼上。”看到他徘徊在那儿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刚才要赶的课是魔药课。就是不知道赫奇帕奇都走光了他还留着干什么。
说完我又想转身,可是被拉住了手腕。我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他识趣地放开了手。
“没理由你能拉我的,我却不能拉你的手……”
我看了他一会儿,装作没听见那句嘟囔,“还有事吗?”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你……你刚刚说我们还能再见的。”
?我的眼里深深印上了这个符号。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不过看着他几乎想把自己埋进地里的神态……不会吧,不会真是那句“see you”吧?
他难为情的样子不似作伪,我真的开始为巫师的学前教育担忧了。
“好吧,”我有点无奈,“就算这样,你想再见到我干什么呢?”
“事实上,今天是我生日。”他现在显得比较镇定了,而我并不意外,当我在魔咒课上想起今天的日期后,“我想问的是……你等会儿有空吗?”
这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吗?我正这么想,又很快反应到,以往这时候赫奇帕奇会为他组织一个小型的派对。
他不会是想邀请我去那个派对吧?邀请一个斯莱特林?看来他11岁的时候脑子确实不太好使。“怎么了吗?”我淡淡地道。
“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派对。”果然如此。
我忽然被逗笑了,也真的笑了出来。他浅棕色的眼睫一闪,仿佛有一刻失神,片刻,才如梦初醒般道:“你可以来吗?”
我没有首先回答。“生日快乐。”我笑着说。
他愣了一下,很快也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我在这时说:“可是我们认识吗?”
他的笑容僵住了。
“我们之前在奥利凡德魔杖店见过的,”他轻轻地说,低下了头去,“你可能不记得了。”
“不过我们可以现在认识不是吗?”他满血复活的速度令人震惊。
“我是塞德里克·迪戈里,”迪戈里伸出手,似乎想露出多年以后那个被无数女孩吹捧的最迷人的微笑,可惜还差点火候,“你……我可以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但在他要变得更加尴尬之前,还是握了回去:“我是克莱尔·福雷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