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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寻剑·镜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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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此时停下,然后和岑氏兄弟解释清楚。

但此时因乌含烟死亡而疯狂的岑时泽不会给她说清楚的机会,按照刚刚温暮的说辞,这个岑时泽也是受他控制的傀儡而已,就算解释了也无用。

猎猎狂风剪碎枯叶,江南月的右臂彻底失去知觉,经脉上宛如扎满了碎玻璃一般疼痛。刚刚拼力对温暮的一击全然耗费她大半数功力,现下要和这岑时泽争斗,胜算极小。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额头滚下,她咬牙重新站起身来。

铜铁碰撞朔气横溢,金火星点四落,江南月错身闪避开去,脚边青砖则承赤斧劈斩之势惨烈开裂,她闭气翻身腾空,凌空踏云,转腕刺剑,直接擦过岑时泽脸颊落下血痕,随即落地踉跄勉强站住。

此时疼痛已然完全卸掉她手腕力气,执剑之手颤颤,再无张扬肆意,而跳起的岑时泽面容狰狞,完全压去头顶月光,江南月拼力手心攥寒气,只赌一瞬能推开半尺,两败俱伤。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推开群山,重现月光朗朗。

岑时泽重重摔下,他身上已然落下一道鲜红血印,始作俑者面如寒霜,毫不客气甩臂出鞭直逼落于下风的岑时泽而去。

江南月愣怔原地,强行压制的撕裂疼痛在忽然放松之后彻底反扑,在目睹那威胁被岑青泽甩向远处时,终于是再也无力支撑,昏厥过去。

就是在晕倒前,她似乎看到了那行将投身缠斗的人投来的短暂一瞥。

那么,江南月是什么样的人?

岑青泽投身缠斗时愤怒又不解。

初到天族时,遭人针对贬损,她挺身而出为他解围,转头又是石破天惊一句告白,他萌生借势荫庇自身的想法,故作悸动懵懂状,试图投其所好,又被冷冷推开。

明明功夫不凡,为人和缓又游离场外,即使凡夫俗子于面前狂吠,她仍克制有礼,可私下见他时又是一副揣了许多坏心思的小孩子。

刚刚战局很明显毫无胜势,假设那在场的岑青泽也是虚假投影,她恐怕是今日必定葬身于此。

江南月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他,就毫不犹豫地拔剑了。

为什么?

岑青泽想问她。

就对自己那么自信吗?

仗着可以自愈,为所欲为么?

他是真实的,不会为了虚假驻足,更不会荒唐到摧毁真实为虚假陪葬。

江南月不是滋生毁灭的瘟疫,他相信她不会滥杀无辜,更何况乌含烟先例在前,她怎么理所当然就认为岑青泽会拔剑同她决斗?

岑青泽回到了她的身边,垂下眼去看昏厥的江南月。

他蹲下,嘟囔着:“你看,我能派上用途的。”他轻手轻脚地抱起江南月,拢到怀里时,才感受到江南月的身体是这样温软,而不是他常看到那个倔强冰冷的玉石。

他自嘲:“若说我早先确实不安好心,那现在倒是玩笑成真了。”

旋即他冷下声调,像是呵斥,又像是嗔怪:“下次不许自己乱莽了。”他颠了一下抱紧江南月,微小的一句话飘散在风里。

“选我吧,江南月。”

散去的有他小小的勇气,还有被忽视的少女不知何时轻轻蹙起的眉头。

“看来岑青泽殿下,对吾徒有了杂余的心思。”

竹影晦暗为他的白发染上了墨色,清冷的月色倒映出他血红眼眸中的嘲讽和愤怒。

温暮负手而立,俯视而去。

岑青泽霎时充满警惕,语气生硬:“见过温暮阁下。”

这个人主导了三次天魔战争,自己无数同胞因他殒命,兄长姐姐们他也一个没放过,又假惺惺地伪做仁慈强制叫他拜师天族。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语气不善,实在是令人忧惧。

温暮笑得一派春风细雨,步履不轻不快地慢悠悠靠近:“吾徒伤重,不如交由吾医治如何?”

温暮是江南月的师父,又是天族权臣,交给他应当是没有问题,肯定比自愈来得快,不是吗?

但岑青泽鬼使神差地说出了拒绝的字眼。

温暮脚步一顿,脸色似乎沉了沉,不过很快就被病态的笑容覆盖去了。

紧接着岑青泽听见头顶落下令人作呕的威压,直接将他甩出几丈开外,而江南月,则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停止。

温暮握着一柄赤红妖冶的长剑,抬脚踹江南月翻到正面,随即笑意不明地扫了一眼仓皇爬起的岑青泽,毫不留情地刺穿江南月心口。

岑青泽目眦欲裂,咆哮着斥责:“她还伤着,你做什么!!!”

温暮仰天长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开怀,低头时又一脸杀意:“你,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自愈之身了吗?”

他拔出剑,任江南月血液四溅,耸肩摇头笑道:“我再告诉你,这东西,伤的越多,自愈的越快!!”

然后,他将目光重新回到被血液浸泡的江南月身上,又一次举起了剑。

岑青泽不明白什么叫伤的越多自愈的越快。

他只知道伤的多没人照顾会死。

他只知道自愈的代价,是烈火焚身的痛。

他爬起,又被温暮击倒,直到胸口撕裂,喉头腥咸,手被石块撕扯开,叫浑身风尘脏污,而温暮疯笑着,泄愤一样地挥舞他的剑,宛如屠夫看到案板上的肉一样,纵使锦色云靴踏血浸红,他也没停下。

“不是能自愈么?不是长生么?半分代价不肯偿付,着实恬不知耻!”

“我至今日,都是你逼我的!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

匍匐在地半失去知觉的岑青泽挣/扎着站起,凄厉咆哮出声,周身大爆深绿黑色,眼眸烧成一片赤红,找不到一点清光。

他每向前跑一步,就会断一根骨,但他无视了威压,无视了疼痛,宛如一头野兽一样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

温暮终于停下了剑,欣赏这一片狼藉。

属实是一片美景。

他狞笑。

诡异又亲切:“好徒儿,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斩杀魔族,为他的大业加上最重要的一块砖。

凡事讲究出师有名,岑青泽果然是最没用的小孩子,轻轻一激,就走入诅咒中了。

谁说不疼爱你?江南月。

这可是大功一件。

这是第几次在痛苦和血泊中醒来?

不记得了。

温暮说的没错,江南月确实是伤的越重,恢复的越快的类型。

刚刚几近面目全非的她,以超乎寻常的恢复速度,复原了七分。

只是个中疼痛,难以言说。

就好像有人死死拉住她,扯着她重新回来一样。

她漠然地看着逐渐泛白的天空从模糊到清楚,听不见世界的声音。

就像有人跳下悬崖,粉身碎骨,即使已经走马灯,但还有一条筋连带着骨,他就得重新回到那跳了千万次的悬崖一样。

放我走吧。

失措的呼吸声在她身侧大作,实在扰人。

江南月顶着酸痛,转过头去,看见同样狼狈不堪,掉入悬崖的岑青泽。

她喃喃:“岑青泽?”

天亮了。

岑青泽被烈焰吞噬的眼,短暂出现了一点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很快理智被再次吞没,他暴起,凭借蛮力强行扣住江南月的腕,将本就虚弱的她重重压倒在地,完全挡住了惨白的天空。

江南月看见岑青泽脸上新添的疤痕,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他没有越伤恢复越快的体能,他已然快断了那根筋。

江南月放弃了反抗。

如果岑青泽要喝她的血,反而刚刚好。

如果他要破坏她的肉,她也不会轻易死去。

所以她闭上了眼。

那污浊的血云忽然仓皇逃窜,她被晃地眼前一痛。

岑青泽惶恐,跌坐在地,魔怔了一般反复嘟囔着“不要..不要..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狼狈不堪地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去寻觅藏身之处。

明明现在他才是捕食者。

江南月应该离开的,她注视着岑青泽离去,费力重新站起。

她也是强弩之末,分不出闲心再去关注别人。

更不想重新跳一遍悬崖。

但这时她的听力和嗅觉史无前例的敏锐,满脑子都是岑青泽痛苦的哭声和喘息声,还有那浓郁的血腥味。

她顿住了,然后转过了身,看向那个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缩在地上剧烈喘息的少年。

归根结底,他是因为她错误的表达,追随她而来。

也是为了她连连身陷险境,现在濒临死亡。

她和魔族并没有那么大的仇怨,所以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魔族绝后。

一定是这样的。

江南月重新回到岑青泽身边,将他扶了起来,重新在手心划破一道伤痕,血气吸引了岑青泽的求生欲,毫不犹豫地向她扑来,可临到近前他又开始大喊不可以不可以,抱着脑袋又拼了命往后缩。

江南月强制他乖乖待在自己身前,而这时岑青泽爆发出不可抵御的力量,直接把她推开,大声嚷嚷着:“会死的...你!会死的...!”

江南月咬着牙重新靠近他,连带力气和法术一同压制他和她只有一拳距离,咬牙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受重伤反而好得快吧?现在担心会不会死的,是你才对!”

云气卷动夹着尾巴逃窜,乌云重新密布这一方天空,竹叶因风中裹挟的血气垂首弯腰,求生欲终于爆发,两个流亡者一次又一次跳下那无尽头的悬崖,那仅剩未断的筋将彼此的心脉相连。

纵使生死轮转,纵使面目全非。

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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