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烬明，你可知罪？”

押送兵推搡着将楚烬明逼进台上，不等他作何反应，跪在侧旁的楚豪雄呸一声讥笑，一口吐在了押送兵脸上。二人如今身上青青紫紫大小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明显受过严重刑罚，那押送兵却被他吓得一抖，捏在手心的铁链也随之而落。

“午时已到——”

楚烬明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台前，背上插着块木牌，木屑刺破皮肉，鲜血贴着额角顺身体渐渐淌下，几乎快要流干。

额头上一片扎眼的鲜红蒙盖住了他的视野，他只觉得头痛欲绝，浑身如同刀割般难忍，几乎要将他撕裂。

大魏旗帜在空中随风作响，被刺眼的赤日映得火红。他闻声抬头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早已喊得干裂，发不出任何声音。

“——斩！”

刀起刀落。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飞溅到四处。

恍惚之际，楚烬明望着脚边，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一圈，缓缓停到了他的脚前。

不！！

楚烬明顿时睁开双眼，他猛地惊坐起身，不知何时已经汗流浃背。

风掠过窗前，楚烬明半撑着前额倚坐上床榻，烛灯之下，墙面静静地映出一道身影。

他胸前上下起伏，心中骤然翻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回神，靠在床头坐了良久，才将心绪逐渐平息。

他起身朝窗外望去，东方欲晓，白日已到。

近日长乐坊这几条街上的案子接连不断，来调查的官老爷接二连三地登门拜访，那犯人却至今未捕，一时间闹得城里人心惶惶。

长乐坊位在京城的老城区中，早在前朝之时就已存在百来个年头，这两年很少再出现新面孔，外加这片地方本就不大，数起来总共没几个胡同，街坊间早就混了个脸熟。

巷子里头出了人命的消息传出来还没多久，便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就连平日里三两聚堆的，此时见天色微暗也不敢耽搁，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成了下一个刀下亡魂。

这事在坊间越传越旺，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有朝着京城十大离奇传说方向发展的趋势。

兴许是传得旺了，连带着京城其他地方的人也开始跟着打听，转眼间这一带就被传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据说长乐坊三个字一出，能连着吓哭无数家的熊孩子。

此时晌午刚过，云雾浅浅搭在日头跟前，偶尔几缕微风拂过，倒也算不上炎热。

崔源安急着赶路，大步向街头走去，他心下正惦记着事，有点魂不守舍，脸侧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看上去有几分匆忙。他正走着，忽然听见似乎有人喊了他一声。

只见对面悠悠走来一个青年男子，一头黑发被他随意绾起，行走间打在快要及地的黑袍，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低调的贵气。男子腰间还别着个带着吊穗的小巧玉佩，倒是给人平添了几许少年郎的朝气。

楚烬明走到人跟前停了下来，语气有几分不大严肃的调侃：“不知尚书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大清早在街上闲晃，今日没当值？”

“督查大人。”崔源安一见是楚烬明，没控制住表情，面上带着些微妙的尴尬，脚步卡在半空，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他明显不想同人周旋，只呵呵两声扯着头皮笑道：“有点急事。”

崔源安是真不想碰见这活祖宗，他没心情应付，摆明了不想再多攀谈，偏偏来人没如他的意。

楚烬明挑挑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崔源安，方才不紧不慢地打趣道：“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看来确实有些紧要，倒不知是什么事，害得崔大人如此风尘仆仆。”

崔源安低头一看，发现果真如楚烬明所说，袖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墨汁，在他一身雪白中格外显眼。

崔源安悄悄捏了把汗，捋了捋袖子，也没解释什么，只应付两声道：“家事，家事…”

他不愿多说，没再接着这茬，话风一转试探道：“没想到能在这碰到督查大人，不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到这来了？”

崔源安问得隐晦，楚烬明如今身份特殊，前脚带兵打了胜仗归来，原本正是该庆功奖赏的喜事，可皇上借这功夫将他留在京内，在归京当日夺了他的兵权，不顾众臣反对，当场改设他为御史督查官，将他从武职调到如今的文职之下，还顺带免了他的早朝。

这职位虽是二品大官，但因为性质特殊，一旦沾上实权就变了味，常年来几乎都是闲置，皇帝不敢放权，只准他视察监督众臣工作，听着牛逼轰轰，实际上只占了个名头，没有什么实权，楚烬明就算翻了天，也顶天就是个满大街巡游的，是个名副其实白拿银子的散官。

此事一出，打了个众臣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每个阵营各怀鬼胎，突然冒出个年轻的武夫当头，一个个的都不大服气，背后对他议论纷纷。

众人知道这职位有名无实，哪方都兴起几分拿捏的心思，可楚家毕竟家大业大，轻易无人敢惹，皇上夺回兵权后又没了动作，众臣一时拿捏不准，便干脆都当起了缩头乌龟，暗中等着哪个出头鸟出头。

“闲来无事，随便出来逛逛。不过…”楚烬明笑了笑，顿了片刻，似乎无心一问道：“我听闻长乐坊近日似乎不太安宁，崔大人住在这附近，对此可有何高见？”

“这…”崔源安话到一半，呵呵干笑两声，不愿做这出头鸟，只觉有点嘴巴发干，实在不知说点什么。

他心思转了一圈，想到长乐坊的案子，毫不犹豫地把这麻烦推了出去：“督查大人要是好奇，不如问问大理寺的陈大人？前阵子隔壁街那起事闹得厉害，他现在被派去审理此案，没准已经查出了什么内情。”

天色还亮，楚烬明告别了崔源安后，径直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树影打在地上，楚烬明无声踏过，他拐了个弯走进小巷，喧闹逐渐消失，树枝在空中划出轻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