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行驶到洛克的豪宅门口时,约书亚都没能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一个劲儿地神游天外,恍惚间甚至被脚下的台阶拌了一下,直到身边的人挽上了自己的手臂,约书亚才堪堪回过神来。
“或许我应该提醒您,我们这次是带着目的来的?”耳边传来了兰瑟尔刻意压低的声音。
——出于参与宴会的规定,每一位绅士都必须带着一位小姐一起前往,他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得扮作女装。
鉴于约书亚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抵触得很,兰瑟尔便勉为其难的表示,他可以暂时充当约书亚的女伴——只要这位绅士愿意对他行吻手礼的话。
约书亚并不知道自己被占了多大的便宜,在他浅薄的,零星的与同辈贵族小姐的交际中,吻手礼只不过是一种点到为止的触碰。直到后面,他被逼着亲吻了脸颊以及脖颈的时候,这才明白“吻手礼”或许也暗含着一层隐秘的暗示——尽管兰瑟尔把其美名其曰为“相关的配套礼节”。
约书亚的“女伴”穿一件十分大胆前卫的晚宴礼裙,与时下禁欲主义盛行不符,更像是风俗女会喜欢的款式。
大而夸张的裙摆遮住了兰瑟尔相较于淑女们过于宽大的骨架,前胸的大片硬质蕾丝掩住了瘦削的锁骨,他甚至佩戴了颈圈,以此挡住凸起的喉结。
细软而蓬松的浅金色假发和夸张的帽檐很好地修饰了兰瑟尔身上属于男性气概的特征——高耸的颧骨、下陷的眼窝和突出的眉峰。
他甚至抹了口红,是那种熟透的浆果色,略翘的唇角仿佛引诱着在说——来吻我啊来吻我啊。
乍一看,这位作风奔放,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姐除了过于高大,也没什么特别违和的地方——如果你不盯着她的眼睛看的话。
那绝不是寻常淑女会有的眼神,即便总是躲藏在扇子和面具之后,也能窥见那抹罕见的翡翠绿,此时她正紧盯着约书亚不放。
约书亚看了一眼就偏过了头,根本不敢再仔细看,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一直是一个人严守戒律的虔诚信徒,从不曾跨雷池一步。
或许这种禁欲的作风是遗传自约书亚的父母,他们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却连对方的肚脐也没见过。
约书亚无端地感到口干舌燥,这种错乱的的装束加剧了他的罪恶感,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增添了一分刺激。
至少现在,约书亚能够接受挽着这样一位小姐赴宴了。
即使这位女伴比他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兰瑟尔简直算得上是如鱼得水,他丝毫也不觉得羞耻似的,除了不怎么说话,他的表现堪称完美,这种坦然衬得他傍边的约书亚更为局促和狼狈。
约书亚原本担心自己会露馅,但站在门口迎客的洛克显然没工夫应酬他们——他好像对一些落魄贵族家的小姐更有兴趣。
这年头,稍微体面点的人家都会给女儿筹备至少2000磅的嫁妆,而那些到了年纪却捉襟见肘的小姐们,除了大龄离异的老头,就只能挑一些名声不好,但家底丰厚的花花公子了。
相比之下,洛克简直是一个超过及格线太多的优质选择,尽管这位绅士也曾被传出和一些不好的留言有关,但这次宴会的还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约书亚用了化名,他谎称自己是兰瑟尔老爷的远方亲戚——兰卡斯特男爵,这位贵族老爷通过最近新兴的纺织厂生意小有积蓄。
他并不擅长说谎,好在洛克正忙着跟一旁的一位小姐聊天,只随便应付了几句话就往大厅走去。显然,一个“暴发户”并不值得什么热情的欢迎仪式。
这场宴会并不如兰瑟尔之前举办的规模盛大,更像是同好之间的聚会,又或者是那种秘密举办的小型拍卖现场。
为了维持神秘感,亦或是隐藏身份,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这次宴会的主题是动物,为了表示尊重,约书亚和兰瑟尔也都佩戴了相应的面具。
——是渡鸦和天堂鸟。
天堂鸟,一种原产自非洲的,羽毛像烈焰和彩虹一样绚丽的珍贵品种。
相比之下,灰扑扑的渡鸦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宴会的大厅中充斥着笑声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兰瑟尔手持一杯香槟,轻轻摇晃着杯中的气泡,在半透的面纱后露出一丝淡笑。
不得不说,“这位小姐”和她的面具般配极了,没过多久,约书亚身边就聚集了一小撮人,他们甚至不顾约书亚还在场,自顾自兴冲冲地对着这位“作风奔放”又极具魅力的小姐搭讪。
“是的,先生,请原谅我的鲁莽,我只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舞会,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飞快摆动的扇子让她显得更加手足无措,这种楚楚可怜的姿态只会让男人的保护欲更加高涨。
这样一位“尤物”,即便是她的嗓音有些异于常人的低沉,也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大问题。
兰瑟尔出奇地耐心,他从容地与一些好事的绅士们闲聊,半开玩笑地与几个明显醉意上头的年轻贵族打趣,眼中不时扫向大厅一角。
顺着他的目光,约书亚看到了一名身形消瘦、目光飘忽的男子——正是洛克。
此时的他正倚靠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舞池。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种自负而阴沉的神态让约书亚本能地感到厌恶。
“兰卡斯特男爵,我可以邀请您的美丽女伴共舞一曲吗?”一个年长的绅士突然凑近,语气中带着几分醉意。兰瑟尔挑了挑眉,故作羞涩地掩嘴轻笑:“先生,您真会说笑。不过我的舞技实在不敢见人,怕是会踩疼您的脚呢。”他的语调轻柔中带着几分挑逗,惹得那绅士愈发兴奋。
随着交响乐响起,人影穿梭,金色的吊灯投射下斑驳的光影,织成了一张精美的蛛网。兰瑟尔挽着约书亚的手臂,手心微微施力,示意他向左走。约书亚感觉到自己耳边的呼吸逐渐加重,那是兰瑟尔刻意压低的嗓音——
“跟紧我。”
约书亚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我们应该……”
“不用急。”兰瑟尔微微侧头,垂下的金发几乎碰到约书亚的肩膀。他的声音透着轻佻,“在这之前,不如请我跳一支舞?”
“现在?”约书亚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他感到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兰瑟尔却只是狡黠地笑了笑。
“当然,你总不想让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垂涎三尺的家伙吧?”兰瑟尔的眼神微微变得深邃,透着一丝危险的意味,“约书亚,你就不怕我出什么意外?”
“你明明是……”约书亚哑口无言地看着那张精致却明显带着调侃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略显僵硬地伸出手,“好吧,那我们就跳一支舞。”
这是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挽手礼,老实说,他曾经对同龄的贵族小姐做过一百遍,但约书亚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
兰瑟尔眼中的光亮了几分,抬起裙摆的手指优雅地搭在约书亚掌心,他们一同走向舞池。华丽的乐曲在耳边响起,周围的人们在他们经过时侧目而视,这对高大而别扭的舞伴是这个晚会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这只是暂时的。”约书亚低声解释道,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舞完我们就继续调查。”
“当然,我很清楚。”兰瑟尔回以一个笑容,“不过我想提醒你,你需要配合我的脚步,否则我们可能会摔倒,或者更糟。”
“我——”
管弦乐器的加入使交响乐曲突如其来地加快了节奏,兰瑟尔猛地转身,拉着约书亚顺势旋转起来。约书亚几乎是被迫地跟上他的节拍,勉强维持着体面与平衡,却在兰瑟尔那双闪烁着狡黠的绿眼睛中,看到了某种蓄势待发的恶作剧。
“你在搞什么……”约书亚刚想质问,却在旋转间,看见兰瑟尔的目光悄悄瞥向二楼的某处——那是洛克的方向。
“别太紧张,这可是我们的表演。”兰瑟尔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轻轻地撩拨着约书亚的神经,“今晚洛克很忙,不一定会注意到我们。不过,跳得太差可就不好了。”
约书亚一时哑然,他意识到兰瑟尔并不是单纯地在逗弄他——这个狡猾的家伙在试图用他们的舞蹈来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同时为他寻找更好的观察时机。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羞赧抛在脑后,专注于脚下的步伐。虽然不习惯被人牵引,约书亚却不得不承认,兰瑟尔的步调让他有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跟着他的脚步,就不会迷失在这个充满陷阱的舞会中。
“你脸红了。”兰瑟尔忽然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
“......!”约书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一点,却被兰瑟尔一个急转弯拉回到怀里。
“嘘,小声点。”兰瑟尔的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地玩弄着约书亚的情绪,“看来我们这出戏,演得还算不错。”
一曲终了,他们在角落处停下,约书亚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