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莹白的光线从厚重的窗帘之间透过。
约书亚下意识把头往枕头深处埋去，由于长期饱受精神衰弱的困扰，他一直都有戴眼罩入睡的习惯，只是拜兰瑟尔所赐，这种隔绝了外界窥视的感觉只会让他更为不安。
兰瑟尔在半小时前就来过一次，他先是轻敲了约书亚的房门——虽然那并没什么必要，然后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问他，早餐想吃什么。
出于他前25年人生中所受到的“绅士教育”，约书亚本该立即起床道谢或者至少体面地回应，但他只是随口嘟囔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翻了个身，就又堕入了黑沉沉的梦乡。
毕竟，谁能拒绝在充满雾气的深秋早晨，睡一个暖烘烘的回笼觉呢。
这样的生活真的不会太奢侈了吗？
约书亚穿着晨袍，光着脚走到餐厅时，还这样想着。
厚实的地毯透出恰到好处的温度，还没到冬天，庄园里却早早燃起了地暖。
约书亚忍不住把双脚合拢蹭了蹭。
如果兰瑟尔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那他无疑是成功的。
至少现在，约书亚的生活过的比他前25年的生活都要开心太多。
他可以不顾形象地大嚼特嚼一块树莓派，如果对面传来的眼神没那么炽烈，这个早晨就更完美了。
“我的脸都要被你盯穿了。”约书亚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声提醒。
“抱歉。”兰瑟尔这才把头从报纸里抬起来，“我还以为我掩饰地很好。”
“根本就没掩饰必要的吧...”约书亚不禁有些想笑。
“那你呢，还要继续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吗？”听到这，兰瑟尔放下报纸，“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是这样没错...但你总骗我，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约书亚说的自己都要泄气了。
“我发誓，只要你问，我绝对不会骗你。”兰瑟尔轻声道，他的语气那样真诚，搞得约书亚拼命压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约书亚下意识坐直了上半身，咽了咽口水，才谨慎地发问，
“你...或者说，你们...到底是什么？”
他巴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就像考古学家中需要揭开尘封在棺椁里千年的秘密那样期待。
“如你所见，我的部分形态与普世意义上的“人类”并不相同。”兰瑟尔眨了眨眼，“我知道这或许颠覆了你迄今为止认知到的所有科学常识，但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些超自然现象。”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和正常，如果忽略说话的内容，仿佛在说“你今天要喝牛奶吗”一样日常。
“等等...等等...超自然现象？你是说什么吸血鬼、狼人这一类的？”
约书亚猛地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按照人类的分类标准，或许是的。”或许是觉得他震惊的样子很可爱，兰瑟尔冲着他眨了眨眼。
一时间接收到了太多信息，约书亚感觉自己的大脑运转过载了。
虽然早就已经基本确定，但听到兰瑟尔亲口承认，约书亚还是陷入了一种极大地震惊之中。
他觉得自己需要更多时间去消化一下这个惊天秘密。
“还有...还有你那个宠物。”灵光一现，约书亚连忙发问。
兰瑟尔并没有回答，但是他的默认也足够让约书亚火冒三丈了。
“所以你就这么喜欢恐吓我？我当时心跳都要停了。”约书亚恨恨磨了磨后槽牙。
“实在抱歉，”似乎是感受到了约书亚的怒意不能再被轻易敷衍，兰瑟尔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只是我在...那个形态时，有些控制不住动物的本能。”
“那个...形态？”约书亚有些迟疑地发问，第六感告诉他，这不会有什么好答案。
“比如说，想要吞咽，想要缠绕，你知道的，结束冬眠以后冷血动物一般都会很活跃，以及到了发情期，我会...”
“等等！”约书亚有些狼狈地打断他，“你只是瞎找借口吧。”
但不得不承认，尽管隐藏地再好，兰瑟尔有时依然会显现出一些动物的习性，尤其是当他被本能支配的时候，随即约书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薄怒的晕红。
“你好像还在生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兰瑟尔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上半身微倾过来，方便仔细打量约书亚的神色。
“没有。”约书亚有些狼狈地偏过了头，但他否认的速度说明了一切。
空气中又出现了那种黏着的氛围，约书亚感到很不自在，只能随便找个话题打破沉默。
“所以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兰瑟尔闻言稍稍收敛了点笑容，“你还记得舞会上，洛克带走的女伴吗？”
“有点印象，”约书亚略微思索了片刻，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脑海里，“好像是叫艾米丽？”
兰瑟尔没说话，眼睛却盯住了约书亚的脸。
约书亚莫名看出了那眼神里传达出来的含义——你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
约书亚莫名有些想笑，只能摸了摸鼻子掩饰。
“她是当地男爵的女儿，还有她的姐姐，她们都是此次失踪案的受害者。”
原来如此！
他有些恍然，之前仅仅在报纸上看到这件事时，他没有什么真实感，然而几天前刚见过的人竟然成了受害者，这种巨大的割裂感让约书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约书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才干巴巴地问道：“恕我直言，你实在不像是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人。”
“我确实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不过...”兰瑟尔显然有未尽之言，这么久以来，约书亚也算摸清楚了一些跟他相处时的诀窍。
比如现在，兰瑟尔只不过是等着约书亚开口询问罢了。
他对这种小把戏向来乐此不疲。
“这件事跟你与关系，是吗？又或者...跟我有关系？”约书亚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不得不承认，你简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类。”一丝狡黠从兰瑟尔的脸上闪过。
“这并不是什么能够引以为傲的夸奖。”
兰瑟尔摸了眯眼，“我刚查到，这件事背后的中间商，就是那位名声在外的洛克老爷。”在看到约书亚震惊的表情后，他又施施然补上一句：“你知道，他与教会关系匪浅。”
“他真是疯了，”约书亚眉头紧皱，“贵族小姐接连失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也不想，一个交际花的命或许没人在乎，但一位未出嫁的小姐…只是上面的人要求他，必须是处女，才能完成所谓的献祭仪式。”
“上面的人？”约书亚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我就知道，以洛克自己，绝对不敢干出这样的事，只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闻言，兰瑟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是黑弥撒。”
约书亚瞪大了眼睛，他并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只是这个词，已经完全触碰到了世俗世界的最高禁忌。
“我以为，之前私下进行这些行为的人…都被吊死了。”好半天，他才继续说道。
“谁知道呢，就像你不能完全杀死阴沟里的老鼠，这些事情也一样。”
约书亚有些不寒而栗，他忽然意识到，教廷的水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或许他们对于眼前这位“大主教”也并不是百分百的信服。
真是难办啊......
嗯？
对了，还有那个！
“说到这个，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马戏团...我是说，这确实很难理解。”
兰瑟尔到底为什么会被马戏团的人抓住，这简直成了困扰约书亚的一个亘古难题。
他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约书亚猜测，他此时的表情大概像一只被发现了屯粮的蠢松鼠。
兰瑟尔觑了他一眼，他又露出了那种整以暇的表情，“好奇心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约书亚不说话，他差不多摸清了兰瑟尔的性格，这家伙不过只是想要一些“好处”，只可惜，约书亚的个性里并没有什么知情识趣的部分，这不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罢了。
“你...被抓住了？”约书亚只能说出自己最荒谬的猜想。
“我当时在冬眠。”兰瑟尔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我不需要一直睡着，但在那段时间，我确实会懒得动弹。”、
“所以你不逃走，仅仅只是因为懒得动？”一瞬间，约书亚的无语盖过了震惊。
“这很有趣，不是吗？”兰瑟尔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浅色的眼睛紧紧盯住约书亚，“我可以闻到人类的味道，马戏团里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这让我感到新奇。”
“...味道？”约书亚讷讷重复道。
“只是一个抽象化的说法，就像有的人闻起来像阴沟，有的人像臭虫，有的人在想香水和蕾丝裙，有的人在密谋杀害自己的父亲...”
“你又在骗我吧...”约书亚有些狐疑地打断他，但他又有些好奇，“那我的味道呢，你能闻到我的味道吗？”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想笑，作势抬起手来轻嗅了下自己的胳膊。
然而下一瞬，他就霎地僵住了。
兰瑟尔忽然靠了过来，他们之前的距离缩得那样近，约书亚甚至能感觉到脸颊边兰瑟尔的呼吸。
“闻到了。”兰瑟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为了作证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他甚至轻轻翕动了鼻尖，很露骨地对着约书亚嗅了一下。
“什...什么？”约书亚像是被蛇吓蒙了的兔子，天知道他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才没在第一时间跳起来。
“你有一颗充满好奇的心，我能感觉到”，伴随这话，兰瑟尔把脸往下移，他挺直的鼻梁再差一寸就要触到约书亚胸口的衣服了，“在马戏团，你一看到我，心跳就会变得特别快。”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约书亚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以至于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心脏一收一张间搏动的声音。
“我还知道，你很有同情心，就比如，你现在想要帮助那些失踪的女孩，对吗？”
约书亚瞪大了眼，要不是他对于科学深信不疑，此刻他真的会怀疑兰瑟尔是否真的具有读心术之类的技能。
虽然兰瑟尔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科学常理的最大挑战就是了。
“你能帮她们吗？”约书亚没有犹豫多久，他并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兰瑟尔主动提到了这件事，他也没必要再忸怩。
“如果你想的话。”兰瑟尔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等待着约书亚的下一句话。
这么久以来，约书亚还是没能长记性，或许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与约书亚常年得A的智商相反，他始终在人际交往上保留着一丝可以称得上是愚蠢的天真。
此刻的他就像一只笨笨傻傻的呆兔子，直往兰瑟尔的陷阱里冲。
“你打算怎么做？”
兰瑟尔眼里的笑意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