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章鹤鸣带人出使元戎的时间。
章鹤鸣改往日的素服白衣,换上前一日国君遣人送来的金蓝华服,郑重整顿妆容,长发归顺地铺在脑后,迈进一辆顶华盖的马车。
尚孟秋和萧泓已经带好了面具,抱着自己的武器各自往门槛上左右靠开。
此去元戎,一为结友邻邦,二为进献珍宝,虽然元戎地广物丰,但也不会拒绝平阳的献宝。
他受国君雇佣,义务是,尽可能用平阳国准备的筹码为平阳招得更长久的和平时间。
话虽这么说,尚孟秋却有些犹疑,复春宫前,两道高高厚厚的宫墙压得道路看起来只有窄窄的一条,而这辆马车好像光是挤进来就花费了所有的力气,又因为筋疲力尽也就没再带其他的兄弟姐妹。
用人话说就是。
“为什么只有一辆马车来。”
尚孟秋本来打算和萧泓模仿世外高人,在暗处保护公主,无影无踪只有杀机外溢。想想可真的别太爽了。
他与萧泓左等右等,从早上起床吃完饭,然后在章鹤鸣梳妆后给她鼓掌,最后都等到章鹤鸣上车了,除了那个拉马车过来的车夫,居然没有别人再来过。
萧泓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沉静,好像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尚孟秋瞟他两眼,他也没什么反应,就是好像在门框上斜靠得更僵硬了。
尚孟秋怀疑地又盯了他一眼。
萧泓收紧手指,握紧些刀柄,双手叠在胸前,垂眸别开脸。
尚孟秋斟酌着字句,抬手……想了想又放下了。车夫正欲离开,他忙唤了声:“老师傅,您不与我们同行吗?”
车夫回身扫一眼尚孟秋二人,眼里带着莫名其妙的悚然,顿顿道:“……不,我不去。”
尚孟秋立在原地盯着面前停在路中间的马车,那两个侍卫在旁边催促:“请尽早上路。”
他们俩整好以瑕的样子,像是赶着要下班了。
“萧泓。”尚孟秋在微微震撼中迈上马车,坐在驾车的位置,牵住栓绳,喊萧泓,“走了。”
萧泓一下就跳上来,然后拘谨地抚平衣褶,坐在他身边。
尚孟秋握住缰绳。
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一咬牙,欲振动缰绳,欲了好久。
一股诡异的安静弥散开。
算了,还是不发了。
尚孟秋递缰绳到萧泓手边,萧泓下意识接过。
等到萧泓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师尊对自己尴尬地笑笑。
“哈哈,我好像不会来着。”尚孟秋干巴巴地哈哈笑。
萧泓轻摇头表示小事,腰间别好刀,把白胖的鸭子挂在马背上搭着的布袋上,正式接任了车夫的责任。
三人出宫,路上一路无阻,一路行的也顺畅,等到出宫,驾车入平旷的荒原之后,萧泓舒展开动作,动作自然不少。
莫名其妙的,尚孟秋意识到萧泓从奇奇怪怪的尴尬中被解放了出来。
或许。
他察觉到,萧泓可能是因为失望了才有情绪的,以后应该要给他更多的发挥空间。
岐月也这样,有时候下厨做饭,如果自己得知自己那天在食堂吃了或者根本没有回家,就会很失落。
可能小孩都这样?
想及此处,尚孟秋开启了鼓励模式。
“哇,萧泓,以前咱们都是御剑的多,没想到你马车也能驾,还平稳又快速,很有实力!”
身边的萧泓没有回话,他面上的表情被面具遮挡住了,但身下马车颠簸的频率变化,仿佛马蹄踏步都更加轻脱了。
稍微有点,颠。
尚孟秋想及后方的公主,便想拍拍萧泓的肩膀让他沉稳点。
但事实赶先一步对萧泓“已读不回”一事做出了澄清。
“小事,并不难。”萧泓道。
尚孟秋:“那,你稳点,公主盘了头发还戴了很多簪子。”
听到师尊对自己的点拨,稍稍停住激荡的气场,萧泓在面具下往下挂了下嘴角,勉强收起了那股还没来得及膨胀的骄傲,继续专注赶路。
平阳国境的窄小现在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尚孟秋看着不断逼近的那一道起伏的元戎国境守护线,想着午饭还能进元戎内再吃。
吃了六七天烙饼馍馍,章鹤鸣的茶叶都要被他就着这些个面馒头吃完了。
游牧部族,应该有很多肉吧!
“这些草原上的一股股力量,内部互相撕逼,但“外人”要是想钻进去,他们将会一致先惩治这些“外人”。
赶路也有一段时间了,章鹤鸣想出来看看风景,尚孟秋担心她心闷,当然是一万个赞同。
他起身,给章鹤鸣腾出了坐的位置。
但是这样,萧泓就和章鹤鸣挨一起了。
都是小孩,没事的吧。
而且萧泓还是车夫。
二人比较生疏,萧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僵硬。但章鹤鸣好像对他们二人印象都不错,向萧泓提问题。
“那是什么,小哥。”章鹤鸣遥指远方起伏的浅蓝色光带。
“……国境守护线。”
尚孟秋解释到:“在一般情况下,出入别国都需要令牌,否则就会被国境守护线感应到,流离异国的这一部分人是没有地位和尊严的。听说元戎对这方面监管力度更甚,若是有人偷偷入境,会被直接打为奴隶。”
当然这是理论上,若是遇到了尚孟秋这样达到八重天的修士,带人在守护线上面跨过来跨过去应该都是没事的。
他还没有实践过,但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萧泓点头,也从原本的座位上离开了,跟尚孟秋以对称的状态站在章鹤鸣身后。
你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呐,好有礼貌的小伙子。
尚孟秋在心中对萧泓的行为极尽明悟,赏识地拍了拍萧泓的肩膀。
就是真的有点奇怪了,两个高高的男生带着面具往人家马车上面一站,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三个人有神经病。
尚孟秋环顾四下里,心道这里应该也遇不到人。
半个时辰后,尚孟秋已经软塌塌的站没站相了。
对,他就是懒骨头,要不是后面这块木板的位置窄,他就要这么一屁股坐下去了好么,直接把萧泓挤飞,挤到地上去,让他跑着去元戎。
尚孟秋叹口气,慵懒抱剑于怀,依了半边身子在厢门边。
马车还在向前行驶,尚孟秋迷糊地想到,原来这个马车不用管它也能自己开的么?
自动驾驶?
尚孟秋这时候可不知道,他的报应正在以每秒五百米的移速向他们的马车赶来。
安稳的时候连几个小时都凑不满。
渺远的天际线上跃动着一个黑点,正在朝他们这边袭,尚孟秋一行人与他相向而行,更能感受到瞬间切近的气息。
那黑点果然是一个人,那人如弹头无往,破一道气浪在背后,翻卷着的尘土里,隐约有红衣纵马,压住杀机,紧紧黏在他身后。
四周空旷,那人就好像已经看准了他们这边,直往他们这边冲来。
尚孟秋稍稍一弯腰捞起章鹤鸣,揪住萧泓的领子,将二人丢进阔大车厢。
萧泓被甩在软座上,将眉头一拧,就要掀了门帘出去与尚孟秋并肩,但车厢内的章鹤鸣却抓住了他的袖口。
“……小哥,茶仙师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在里面也算不给他拖后腿。”
拖后腿这三个字结结实实的扎在了萧泓身上,一时尴尬,让他微微睁大了眼,嘴巴好像想解释点什么,但最后却回转了想法,并未将心中所想诉出口,而是对着面前发衫微乱的少女问:“你,害怕吗?”
“我”
“无事,公主的安全,请安心交付于我。”萧泓用手搭上车厢的窗框,上面熟悉的金色灵力正在护佑这个小车厢,他沉下心来,两种灵力交织发散。他推开窗户往外面一瞧,冲过来的那人已经近在眼前,好似刹不住力似的往师尊面前一扑,遗弃在身后的滚滚黄沙被那人的灵力牵引着摧向他们。
尚孟秋坐在车驾的位置上,怀里仍抱着剑,并没有在这聚蓄已久的灵力潮下拔剑的意思。
狂风呼啸,章鹤鸣耳中灌满了砂砾刮砸车厢的声音,气压似乎变的非常低,也非常冷。
萧泓瞥了章鹤鸣一眼,见她微微颤栗,便从座位下抽出一盒点心给她。
“…小…小哥?”
萧泓收回眼神,继续推开窗户看尚孟秋。
不速之客是一名布衣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烂,可怜的在身上飘动,他向尚孟秋他们冲过来,简直是要以身体直接撞烂他们的马车。
在他的身后,两道飞镖打来,在半空中留下殷红的残光,直封布衣男人的咽喉。
“嘘。”尚孟秋散漫地从怀里抽出一只手来,虚挡在身前,温柔的声音带着点久行的疲惫,“别打架。”
天地便顺从,为之无声一瞬。
尚孟秋往前轻推,原本静驻于原地的黄沙往后退去,慢慢平寂下来。
布衣男人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利落的红锦衣纵马而出。她的高头大马跃过布衣男人,马蹄声悠悠响到尚孟秋的马车前。
停步在尚孟秋面前,少女长腿一跨下马来,她长相昳丽明悦,向马车上正把玩两把细长匕首的尚孟秋一躬身,落落大方道:“仙师,在下元戎明家明布谷,缉拿逃犯至此,无意冒犯,敬请谅解。”
那跪坐在地上的男人已经快疯了,满眼含泪地往尚孟秋马车上爬,尚孟秋将那男人伸上来的手一剑柄拍下去,手一抬,那两把溢着红光的匕首缓缓向少女呈上。
明布谷接过匕首,又敬一礼,伸手想拉地上瘫坐着的人,但却感受到有一股隔膜阻碍。
“?……仙师?”
马车雕花金漆,布围帐边缘挂着排排镶银丝的流苏。驾坐上,实力幽深者穿着简单,手指轻轻按住太阳穴,被阳光照得半透明,显出细嫩的粉红色。覆面银光黑烁烁,长发铺散,灰衣闲散,另一只握住剑的手如玉质温润,跟他的剑一样。
然后,看起来有些困惑的他用剑尖轻挑起被通缉者的下巴,微一偏头,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