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凌莘病恹恹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吭。
方芝元雇回来的下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询问这位虚弱得不可思议的雇主，“公子，可要用膳？”
凌莘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撇过头去，“我不能看到你。”
下人一头雾水，“公子可是有心事？”
料想是不舍方公子，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罢了。
凌莘怅然道：“我一想到方芝元不在，难免要我自己出钱付你的工钱，我心里揪着痛。”
下人：“……”
至于凌莘哪来的钱，当然是方芝元临走前留给他的。
尹一程走进来，凌莘眼眸微亮，相当热情唤他，“尹一程。”
“何事？”尹一程冷冷淡淡道。
凌莘望着他嘻嘻直笑。
***
“哗啦”一大桶水倾斜倒下。
尹一程提桶转身出去，正欲再打一桶水进来。
“够了够了。”凌莘欢欢喜喜拦住他，赶他出去。
回到浴桶边，他费力地脱下衣裳，一步三喘气迈上小台阶，舒舒服服坐进浴桶中。
房内响起哗啦啦水声。
他美滋滋拿着手帕，左擦擦右擦擦，嘴里哼着歌，“我爱洗澡澡，每天起早早，吃颗小红枣，皮肤好又好。”
末了，手帕一扔，整个脑袋埋入水里。
一只大掌握住他的后颈猛地揪他起来，凌莘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是长颈鹿，否则无法解释对方握得如此顺手的行为。
尹一程淡漠道：“起来。”
凌莘：“……”
他抗议道：“我洗个头。”
尹一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起来。”
凌莘拼命摇晃脑袋摇掉尹一程的手，苍白的面容因热水氤氲动作激烈浮现了一丝血色。
他不满指责，“你偷看我洗澡。”
尹一程也不解释，只道：“起来。”
他怀疑道：“你想洗？早说嘛，那我就不打算洗头了。”
尹一程淡淡道：“不是。”
凌莘诧异，“你不洗澡？好不爱干净的男人。”
尹一程：“……”
他耐着性子道：“你未痊愈，不宜久泡。”
凌莘低眉顺眼，羞涩道：“我没穿衣服。”
暗示尹一程走开他才好起来。
尹一程退到门外。
凌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水下一埋，火速洗起头。
一只大掌再度出现在身后，握着他的脖子，这下不等对方揪他，他乖乖从水下出来。
面对尹一程的皱眉，他嘿嘿一笑，“洗完了。”
尹一程：“……”
大意了。
洗完头自然是要吹干的。
他指使尹一程把房中那张小榻搬到院落中。
夜凉如水，清风穿庭而过，草丛中不知名的虫鸣孜孜不倦叫唤着。
他趴在小榻上昏昏欲睡，身上盖着小被子，任晚风拂过长发。
尹一程站在廊下，抱着刀，凝望这一幅画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静了。
凌莘第二天发现自己睡在房内，昨夜最后一段记忆是小院的虫鸣，想来是尹一程把他带回房中。
用早饭时，凌莘夸道：“尹一程，你的工作态度值一百两。来，告诉哥哥，方大佬给了你多少钱？”
说着，低头喝一口白粥。
尹一程很坦诚，“一千两。”
噗！
一口白粥好似天女散花，飞洒而出。
眨眼的功夫尹一程已在数十步外，滴粥不沾身。
凌莘咳了半天，好不容易停歇，颤颤巍巍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多少？”
数十步外，尹一程淡淡重复，“一千两。”
凌莘虚脱倒地，夭寿啦，这一千两放他身上，他可以马上容光焕发起死回生，甚至他让别人起死回生也不是不可以。
他心痛如绞地揪住前来扶起他的尹一程，“还钱，你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家伙，还钱！”
***
房门紧闭的屋内，时不时传出低低的伤心欲绝的呜咽。
下人忧心忡忡有意前去敲门询问一番，被尹一程挥退。
凌莘整张脸埋在被子中，哭得稀里哗啦，方芝元这个败家子，下次见到他必然要送他一顿竹板炒肉。
不成，这钱不能就这么白白送出去。
他雄赳赳气昂昂下床，推开门，气势汹汹朝对面的尹一程走去，“决斗吧。”
尹一程抱着刀，不紧不慢道：“你想怎么斗？”
凌莘目光坚定，“输的人给对方一千两。”
尹一程认真道：“赢的人如何？”
凌莘：“会得到一千两。”
尹一程：“……”
想了想，确实也没错。
“如何比？”尹一程问道。
“我们比谁讲话最多。”凌莘自认这个主意无敌。
尹一程扭头就走。
凌莘拖着发虚的身体在后面追，“别走，要不比谁吃饭多？”
“行行行，那就比谁的冷笑话最冷。”
“这还不成？好吧，玩石头剪刀布，二十盘定输赢行了吧？”
“你真的很挑剔，这也不玩，那也不玩，怕了你了，就比你最擅长的速度怎么样？比谁认输认得快。”
……
是夜。
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攀上围墙，轻盈跳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黑影猫着腰靠近主房，手上掏出一片物件，插进门缝中，捣鼓半晌，房门悄然开启一条缝隙，黑影一闪，溜了进去。
房内静悄悄，窗外月色明亮，隐约可见房内大致轮廓。
床上被褥隆起一个人形，一动不动，显然睡得正酣。
黑影朝抽屉走去，悄无声息翻动起来。
疑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你在找什么？”
黑影注意力全部放在抽屉里，全神贯注道：“找银子。”
“左手边第一个柜子。”
“多谢。”黑影一喜，转头去打开柜子，不料，柜子上了锁。
黑影不慌不忙掏出一串钥匙，一把一把去试，因房内漆黑看不清，总是插不中锁芯。
旁边一盏灯递了过来。
黑影不好意思道：“多谢，能否帮我拿一拿？”
旁边人道：“没问题。”
有了光亮，柜子开得极其顺利。
铜锁“咔嚓”一声，钥匙解开了。
黑影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打开柜门，瞬间，柜子里一摞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他的眼。
旁边的人客气问道：“建议我喊一声吗？”
“什么？”不待他反应过来，身边人骤然高呼，“尹一程！”
黑影惊慌失措回头，与笑吟吟的青年对视个满眼。
静默须臾，人没有过来，凌莘纳闷，这厮去哪儿了？
他再次高呼，“尹一程！有贼！”
陡然，门从外面踹开，一道身影飞跃进来，一掌将黑影打到地上。
黑影躺倒在地，气血翻涌，喉间溢出血腥之气。
好狠的功夫！
熄灯不久的小院重新亮堂起来。
一个眉眼机灵的少年五花大绑站在堂下，凌莘坐在上座，慢条斯理倒一杯茶给旁边的尹一程，“兄弟，坐。”
尹一程摇头，“不必。”
“你去哪儿了？喊了你半天没来。”凌莘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尹一程淡淡道：“有事外出。”
“刚才才回来？”
“不错。”
得到答案，凌莘心满意足，转头笑眯眯面对少年人，“初次见面，你好。”
少年昂着脑袋，一脸倔强，“我劝你快放了我，否则我要你后悔。”
若忽略他衣裳下颤抖的双腿想必效果会更好。
凌莘吃惊，“你要我怎么后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年喝道。
凌莘反问，“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心中发虚，不禁打起退堂鼓，这间小院是整个小镇最昂贵的院落之一，住得起的人非富即贵，听说上一任主人是京都来的刺史，眼前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的青年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只是，少年唯恐教人看出内心所思，色厉内荏道：“你敢在我面前放肆？”
凌莘哈哈大笑，笑得少年人心里直发慌，磕磕巴巴道：“笑…..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凌莘仰头向尹一程道：“他好像在做戏。”
被人揭穿，少年脸微红，恼羞成怒，“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敢嘲笑我。”
凌莘又反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话题再度绕回来。
少年胆子大上些许，料想对方在逗弄他，想来不是什么大人物，便哼了一声，“我管你是谁，快把老子放了。”
凌莘指着自己，问尹一程，“他是老子，那我是谁？”
少年人讥讽道：“你是小子。”
凌莘大怒，冲上去推倒少年人，然后——脱掉他的鞋，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根鸡毛，挠起他的痒痒。
少年人笑出眼泪，连连求饶，“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凌莘越发起劲，洋洋得意，“我看你还敢不敢。”
尹一程：“……”
不堪入目。
把少年人丢进柴房面壁思过，凌莘拍拍手和尹一程回到厅中，此际明月高悬，时辰已不早了。
尹一程蓦然开口，“今日，”他迟疑一瞬，“是我师父忌日。”
凌莘满怀同情，“节哀。你去祭拜咱师父了？”他异常自来熟道。
尹一程淡淡颔首。
凌莘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为什么白日不去？”
“陪你。”尹一程言简意赅。
凌莘大为感动，好家伙，一千两没白给。
他脱口而出，“我也去拜拜咱师父。”
不等尹一程拒绝，他不由分说拽起尹一程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