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奏云歇的折子一封送到御书房,又都叫林阙原封不动的打了回去,顺手降了几个说话格外难听的官员,耳根子是清净多了。
这边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另一边世家又闹起来了。
因着选官一事。
从前选官都由世家推举人才,前朝末年便有了科举制,这东西出来就是为了前置世家的,只是前朝末年,战火不休、自顾不暇,这制度未能成功推行。
后来大小诸国林立,部分的国家试图推行科举制,只是世家力量依旧强大,不肯放权,始终未见成效。
宣国自林灼登基始,就不留余力的与世家争权,推行科举势在必行,几年下来也有了不少成效,如今高官大多数仍由贵族把持,但是底下大多都是寒门子弟,不再是百年前那种放眼望去,满朝堂竟是王孙贵族的局面了。
林灼还限制了世家每年推举人才的数量,规定一年一家最多三人,且爷父孙三代不可同朝为官。
林灼那动不动就要砍人的性子,朝堂职位时有空缺,如果单凭世家推举,那定是不够的,寒门子弟就占了大头,世家自然不乐意,只是不乐意也没法子,这位皇帝军政大权据握手中,你上一秒反对,下一秒他就能让重兵围了你的府宅。
这是对待不听话人的做法。
像是那帮听话的,就比如霍家,明明人丁不怎么兴旺,家中也没有什么得力能干的人才,但是因为带头的听话,皇帝喜欢,大把的银子砸下去,砸也砸出了个高官。
两方一对比,乖顺下来的人渐渐多了。
几年过去,宣国居然是推举制推行的最成功的地方。
如今林灼身死,世家的心渐渐活泛起来了。
头一个皇帝是厉害的,再来一个厉害皇帝的概率也不大,世家渐渐有所动作,几封要求废科举的折子就递到了御前。
林阙粗略瞅了一眼,大致就是说科举制逆天而行,有违祖宗家法,不易于君臣和睦,又容易寒了老臣的心之类的话。
左右不过那几句车轱辘话,来回□□。
林阙只瞧了一眼就觉得没意思,吩咐宫女拿着这几封折子去垫桌角了。
其实宫中的物件自然是好的,哪来那么多桌角需要垫,他要的不过是这消息传出宫外打那帮人的脸罢了。
云歇知晓他的做法,只笑道:“跟谁学的这么混的招。”
“近朱者赤。”林阙信誓旦旦。
朱,说的自然就是云歇了。
云歇眼一横,“我谢谢你没说近墨者黑。”
林阙道:“这是什么话?云大公子端方持重,温文尔雅,这是半点儿都不和墨沾边儿。”
油嘴滑舌。
云歇心中赞叹了一下这舌头的厉害,转道:“若那些大臣找你麻烦呢?”
“科考在即,我自是不介意再留些空位出来。”
经过这几次大灾洗礼,如今朝廷上还能留下的人都没有什么大过错,这几个老头子若是听话,那么能留下来几个有经验的臣子自然是好的,若是偏偏要逆着旨意行事,新人也是可以培养成老人的。
他们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愿意。
人呐,还是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的好。
当晚,几位老大臣上书,奏请废科举制的折子被宫女垫了桌角这件事情,就十分“不小心”地传的沸沸扬扬。
朝堂之上,几位老大臣就差泪洒当场了,大声叫骂着皇帝欺压老臣、不尊先祖。
林阙先是象征性的说了两句自己不是,赏了些许财帛,如此敷衍那几个老头子自然是不依,林阙瞬间换了张阎王脸,按了一个“藐视君上”“不尊先帝”的罪名给他们,将几个老头子捆了丢回家去,让他们开开心心的主动“告老还乡。”
此一战,林阙大获全胜。
而后为了彰显皇帝的仁德,林阙任命邵秋为主考官,正好上一任吏部尚书叫林卓给撸下去了,如今正好叫邵秋补上。
邵家也是世家出身,至少明面上这就算是两方各退一步了。
但是私底下知道邵家早早投靠东宫的人也不是没有,如今这消息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消息越传越广,最后世家也只能咬着牙往肚子里吞,脸上挤出笑来夸赞皇帝恩德。
林阙下了朝,趴在云歇床边笑了半个时辰。
朝堂上的消息早就有人报给云歇停了,云歇初时还能跟他一起乐上一乐,可眼瞧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这人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趋势。
云歇纳闷,“子阙如今的性子可是越发开朗了。”
大抵是从前处处受人掣肘,心尖儿上总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便是难得舒心的时候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是喘一口气儿都得想三想的日子。
如今翻身当家做主,忽闻人间花鸟香。
鬼使神差的,云歇伸出手落在林阙头顶,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他的发丝,“笑吧,笑吧,出了这门可别这么笑了,免得叫人笑话你没有做皇帝的威严。”
摸完,他自己都一怔。
如今林阙怎么着也是个皇帝,他这算是摸老虎的头了。
谁知林阙自己毫不在意,还颇为舒心的往他掌心蹭了蹭,长舒了一口气,而后道:“我只在子歇面前这样。”
云歇触电一般收回手。
林阙心中洋洋得意,面上一片乖顺:“怎么啦?我脑顶长刺扎到子歇了?”
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乖顺…
云歇心中腹诽。
屋内安静却也温馨,就在这个气氛下,林阙忽然张了口:“子歇可有想过复自己的本名。”
云歇如今担了左相的职位,是林阙之下权柄最大的人,可如今的世人只当他是云然。
是东宫出来的公子然。
没有人记得名门云氏的公子歇。
“云歇是个死人。”云歇淡淡道:“如今燕国虽元气大伤,但他们内乱刚起,还不到严重的时候,此时若有外敌还是能够做到一致对外的,宣国国库本就不甚丰盈,除了一个腿伤未愈简赋雅之外,也没有可以领兵打仗的将军,此时是不宜与他们动手的。”
“可我只是想恢复你的姓名,又不是即刻要派兵出征…”
“你是不知道燕国那个皇帝有多恨云家。”云歇扯出一抹笑来,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那皇帝是个没脑子的,他不懂什么朝政大局,他只知道人家还有人活着,他就会发疯,他就会不顾一切,就如同当初他以雷霆手段灭了云家满门。”
林阙极为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提这件事情。
他在云歇面前很少会刻意遮掩自己的情绪,所以云歇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低落。
云歇道:“无妨。”
林阙抬起头来看他。
云歇道:“我等着我的子阙将他五花大绑的带到我面前,让他跪着听我究竟是谁。”
他此时是笑着的,眸光却微冷,眼底酝酿着一片令人看不清的浓雾,神色暗沉,周深的气势也冷到了极致。
林阙蹲在床边仰头看着他,几乎不能呼吸。
就是这样,
这才是云歇。
他……喜欢的云歇。
…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四月里,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儿。
先帝爷定下的太子妃,如今的未来皇后娘娘,主动上书请求解除婚约,声称自己要去闯荡江湖。
民间都传疯了,只道是断袖皇帝为了不娶皇后逼着人家远走他乡,背地里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
云歇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日子他过得算是极为悠闲的,林阙为了叫他好好养病,直接把人圈在宫里了,平日里看书的时间都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更别提参政议政了。
满朝文武甚至有人私底下夸皇帝英明,觉得皇帝给了他一个左相的职位,算是报了东宫相助的恩情,如今将人圈在空里,跟架空又有什么区别?
权利还在皇帝的手里,好名声也在他的身上!
若非云歇对林阙知之甚深,只怕也要信了这传言。
他殚精竭虑数年,如今整日躺在床上逗弄猫儿,最劳累的不过是一天三碗苦药,三天一次施针,叫云歇自己来说,这就是极为舒坦的日子了。
林阙如今长了本事,虽不如当初林灼军政一手抓的气势,却也算得上是个英明的少年君主。
因这朝廷空着的位置实在太多,本次科考上来的多数都谋得了职位,还都是实实在在有活儿干的地方,如今满心满眼感激皇上恩德。
寒门子弟没有根基,轻易攀附不上世家,就只能一门心思的为皇帝做事。
林阙如今这皇帝当的,痛快着呢,如今挨了两句骂倒好,把他也捎带上了。
“咳咳,”云歇心中想着事情,被汤药呛的整张脸都红了,“…这药怎么越来越苦,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虎生站在一旁,手中捧着托盘,闻言小声道:“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云歇沉默了。
医术高超的大夫,用的药材自然也不一般,个个都有祖传不肯视人的药方,里头的用料不见得稀奇,但大多古怪的很。
有时候不传出来,不见得是因为这药方子多珍贵,而是怕病人不敢喝了。
云歇也算是久病成医,知道一点儿其中的门道,最后选择不说话。
“公子先还说殿…陛下越发开朗,我瞧着如今公子才是活泼。”虎生是个脑袋笨的,至今还是不太能够习惯这称呼的转变。
云歇从前是个端方的公子,后来横遭变故,也是个阴郁贵公子,偶尔也称得上一句心思深沉。
如今计谋得逞了一半,又无人拘束,倒还生出了点儿少年时代都没生出来的活泼。
云歇笑骂:“打趣你主子。”
虎生习惯性的一侧身躲过了他挥过来的拳头,想也没想就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呀,这是陛下说的!”
完蛋。
虎生啪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云歇愣了愣神。
又是林阙。
这半年多来,他身边总有林阙,这个人已无声无息的侵占了他的生活。
而令人感到害怕的是,云歇居然没有感到不适。
云歇闭了闭眼,
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