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阙早知道这位姑奶奶的脾气,略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带路。
进了寝殿,他就看见云歇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十分有礼貌的行礼。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林阙简直恨得牙痒痒,这人是真一点儿不肯听话,这么会功夫就下地了。
南山先生瞧了云歇一眼,眉宇之间瞬间染上怒意:“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叫他站着?若是不想要他,我何苦找我老婆子来?”
什么叫病成这样了…
屋内几人俱是一愣,除了云歇。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只张口轻声道:“瞒不过先生的眼睛。”
林阙一听这话便知道南山先生说的是真的了,脚下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转而又想起屋内人实在太多,只能硬生生的收回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云歇。
云歇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乖顺的被南山先生拉走,又一次被人按进龙床。
“你体内经脉不剩多少好的,原来的一身武功也废了,且我观你脉象,早先应该是中过毒的,那余毒至今未能彻底清除,你如今能站着喘气都是奇迹!”南山先生一探完他的脉象,嘴巴里吐出好长一段话,听得林阙是心惊肉跳。
云歇感受着林阙目光灼灼,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略一侧头,也当了回缩头乌龟。
南山先生冷哼:“如今想着找我老婆子,早在干什么?再晚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怕还要托我给黄土问诊?”
她这话说得难听,就差指着人的鼻骂了,话里头又跟咒人去死似得,偏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好半晌,才听一道弱弱的女声响起:
“您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早我们也摸不着您的踪迹呀…”
南山先生虽然一把年纪,却是一个耳聪目明的老太太,当下目光一凌,直直的朝着宝月瞪过去:“小丫头既然口齿伶俐,何不大声说话,跟个小猫似得,竟还不如床上着病号!老婆子我虽然难找,到底也是个活人,只要有心什么不够?还是你们不上心!”
老太太中气十足,这回虽是指着宝月,却跟指着林阙骂也没差别了,云歇都忍不住微微转过了头。
林阙虚心受教,态度十分诚恳,“都是我们的不是,中间走了许多歪路子,最后才求到了您这,只求他好好瞧瞧,这病还能不能根治?”
南山先生见他这态度也觉得十分稀奇,口气也好了些:“若想恢复鼎盛时期的身子骨,那是华佗在世也不成了,老婆子不才,叫他多活个几十年还是可以的。”
林阙大喜,云歇眼底也有光芒闪烁。
若是可以,谁不想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呢?
云歇是个俗人,若是真的万不得已,为了家族弃了性命也成,可如今尚没有到那一种地步,他又为何不能去博那一线生机。
“劳烦先生了。”云歇低垂着头颅,态度十分诚恳。
“需要用什么药先生尽管吩咐,我们没有不舍得的!”林阙也跟着道。
从前那林灼是个怪会攒东西的,虽然国购在各家的搜刮下不算十分充裕,但他自己私库里的奇珍异宝确实不少。
那些草药如今便都便宜了他了。
自这一日起,云歇便常驻宫中,每日上朝的时候,随着林阙一起走,散朝的时候也随着林阙一起回来,林阙将自己寝殿中的偏殿给了他用,二人每日不说是同吃同住,却也差不离了。
朝臣们却不开心了。
起初几日还不要紧,可随着日子长了,朝臣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先帝林灼和渡边将军但那档子事儿民间一直有所传言,不过是因为大多人都感念将军舍生忘死,为国征战,林灼又死了,这事儿闹得才不算太难看。
可是如今这位,瞧着这块头儿就知道身子骨十分硬朗,自然是有日子活的。
从前林阙为太子时,旁人就知道他有一个极其宠幸的幕僚,在东宫时一应衣食用度都跟他这个太子是一般的,如今当了皇帝还要他入宫同住,莫不是…
莫不是个断袖吧?
所以说如今这个世道,王孙公子家里养的上一两个兔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问题是如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未有妻妾,更没有子嗣啊!
且瞧着这同吃同住的模样,如此情深似海,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立刻有人趁着夜去敲了姜家的门。
皇帝的家事,做臣子的还是不要指手画脚才好,免得遭人记恨,可是这姜家就不同了呀,这可是先帝爷亲自赐下的婚事,推脱不得。
姜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侍从从被窝中拉起来,换了衣服,洗了脸,去会客厅见几个老头子。
老头子们叽叽喳喳半晌,他这个浆糊脑袋总算听明白了。
你,自己,去找皇帝,催婚。
想当初林灼给林阙定下的婚期是五月,却也并没有指明说具体的日子,便是五月一日那也是五月,如今已到3月,算起来至多2月的时间。
姜宴迷茫:“这有什么好催的吗?”
几个老头子恨铁不成钢,围成一圈儿转着骂他。
大意就是你家若不急一点,这皇后的位子指不定就没了,皇帝他……大概率是一个断袖!
姜宴到底在朝堂上遨混了那么多年,虽然有些蠢笨,却也不是个傻子,看着这帮人因为说的太久口干舌燥,开始饮茶时,自己才施施然张了口:“几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心系天下百姓,自然比我这个后生更有头面,不如几位大人去说吧,姜家自然会记大人们的恩的。”
想叫他做身先士卒的排头兵,做梦。
且不说从前为着先帝,他姜家便与东宫不睦已久,再说这门亲事就是先帝定下的,那姜明玉也算是他自家人,但姜宴也是夸不出什么的,这小姑娘活了十几年,一直都不声不响的,样样都不出挑,也是因为这门亲事才叫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如今这位皇帝,与先帝不睦。
先帝爷留下的这个并没有任何助力的侵蚀,他自然是要想法子推拒的。
姜宴眼珠子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如今这断袖传闻,不会就是为了推荐这门亲事才传出来的吧?
姜宴越想越觉得自己推理的十分有道理,当下看面前这几个老头子也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觉得他们要害自己,便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
“我等身为臣子自然要听君主的话才是。天色不早了!几位大人请回吧!”
说罢,他脚底抹油,迅速开溜,连衣袖都没叫他们抓住。
几个老头子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一甩袖子愤愤离开。
旁边儿奉茶的侍女面不改色,换班之后却是放飞了一只信鸽。
那胖嘟嘟的信鸽绕着京都飞了一圈儿,最后飞进了皇宫,落在了皇帝的床边。
对外说的是云歇住在偏殿,但其实这舒服的龙床早给了云歇,林阙自己倒是卷铺盖跑到偏殿住去了。
因此头一个见着那信鸽的,也是云歇。
林阙走进来时,便看云歇捧着个纸条靠在窗边笑个不停。
林阙走过去,“瞧什么呢?这么开心。”
因着林灼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自己自尽将皇位腾了出来,叫林阙如此轻松的上了位,这一个多月来云歇的心情一直都不错。
加上南山先生几副药下去,那每时每刻都像漏风一样的骨头也活泛了些,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快快乐乐。
不过如此这般几乎称得上是捧腹大笑的模样,倒是少见的很。
云歇抬眼瞧他,也不说话,只伸着胳膊将掌心的纸条递了过来,待他接过后就抱着胳膊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表情。
林阙低头一瞧。
【孙、刘、楚、金四位大人共聚姜府,商量陛下婚事,疑心陛下有断袖之癖,姜宴已推拒】
断袖。
林阙神色古怪。
云歇一个劲的笑,“瞧瞧,我早说该在你身边留个姑娘。如今都叫人说是断袖了,平白遭了冤枉,你可快快成婚吧。”
其实,也不算是冤枉。
林阙不自觉的握紧了纸条。
明明那晚他都剖白了自己的心意,云歇当时避而不答也就算了,按照他后续的反应来说,跟拒绝也没两样。
林阙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准备,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他受不了的是,云歇居然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像他不提,就可以粉饰过去一样。
老实讲,林阙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但她还是扯着嘴角笑了出来,有气无力的附和:“是啊,冤枉,冤枉。”
云歇笑容淡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他起身将林阙拉了过来,认真问道:“你与那姜小姐也是见过面的,这门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林灼留的,自然不是好的。”
“那便是有意弃了这门婚事了,只是如此一来,那位姜小姐的日子便要难过,女儿家在政治斗争中最是无辜,还得为她寻一条出路才是。”
林阙神色古怪的瞧他:“子歇何时如此心善?”
若是放在从前,别说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就是他自己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云歇道:“……姜泛说,看顾一下她这个侄女。”
许是因为姜泛自己就做了一辈子的牺牲品,这位姜小姐随与她不熟,却也是血脉相连的,再加上同为女子,总能更加理解对方。
林阙听见这个名字也顿了一下,旋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