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头传来动静,他眼珠转动了几下,艰难的扭头看了看。一双兽皮军靴映入眼帘,往上,就是北营驻军常服,昙无谶知道是罗鸠。
守卫开了锁,罗鸠跨步进去。
罗鸠身形高大,气势又足,在这狭窄的刑狱中显得格格不入。一双凌厉的眼打量着牢房,他是北营中威猛冷厉的将军,也是沉稳和煦的少公子。
不过后者,多是在珈蓝面前显现。
昙无谶背对着罗鸠,不是他不想起身,是此时身心俱疲,他想动也动不了。只好这般同他对话。
“法师近来在狱中可还好,狱中是清苦了些,但目前,法师作为嫌疑人,还得配合我们查案,还请法师见谅。”
昙无谶艰难的坐直身子,背靠墙上,他深吸了口气,说:“罗将军,此事与贫僧无关,还请罗将军明察。”
罗鸠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剑,说:“此番我前来,也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公主知道法师是被冤枉的,我们也在尽力找到真相,不过,这些都得需要法师配合。”
“贫僧定当配合。”
罗鸠说:“公主知道法师入狱,颇为担心,无奈没有王上的命令不能来探望,但有些话,要我带给法师。”
昙无谶正色。
“公主说,希望法师在狱中一切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前提,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如今这件案子疑点颇多,法师切不可中了别人的奸计。我们在外面,会找到证据,还望法师不要担心。”
说完,罗鸠目光落在昙无谶脸上,他说:“还望法师不要辜负公主。”
昙无谶微微颔首:“多谢公主。”
他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罗将军,贫僧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贫僧的弟子昙曜和随从被关押在了牢中,还请罗将军看照一二,贫僧定感激不尽。”
罗鸠想起前几日苏末带着人去化兴寺搜查,倒是带来一个小和尚,那个,应该就是昙无谶的弟子了。
“法师放心,既然法师开口,我定是会好生照顾。”罗鸠想了想,又说:“法师和化兴寺方丈,交情怎么样?”
昙无谶吸了口气,想起那日方丈对他的指证,他说:“不过点头之交,那日,方丈有那番措辞,我实在是想不到。”
罗鸠在此之前就调查了他的背景,法号空尘,原为四小寺中的小和尚,后来得到一些机缘来到了化兴寺。后来成了方丈。
按道理说,他与昙无谶无冤无仇,怎么会这般指认他。这点是罗鸠一直没有想清楚的。
“法师好好想一想,在祭祀大典之前,寺中可有什么变化,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人或者事。”
昙无谶深思熟虑一番,如恍然大悟,说:“好像是有一件事挺奇怪,祭祀大典是鄯善最为重要的事情,按理来说,应该极为严格把控当日的人流量。但那日,我发现寺中的戒备却比往日松懈很多,且在此之前,还有一批香客前来进香。”
这就证明,那个杀手是藏在这批香客当中混进来的,然后一直埋伏在寺中。
罗鸠问:“那些香客,法师可有印象?”
昙无谶说:“当时人很多,看着装非富即贵,想来,身份都是贵族。当时寺里忙碌,我并未认真看清人脸。罗将军要查,或者可从寺里当日的出入记录查。”
罗鸠从昙无谶的这番话中,大致知道,昙无谶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但他知道的有用信息实在太少,不过现在确定了他这边的消息,接下来,去找另外几个人问口供,就会轻松很多。
问完昙无谶的话,罗鸠就直接去了化兴寺方丈关押所在的刑狱。与此同时,罗鸠收到了下属的来信,说骑兵都督哈罗被王上召进了宫。
近来忙着查案这件事,倒是忘记了哈罗已经回宫了。罗鸠又给珈蓝传了信,珈蓝此刻正和毕云鸣在一起,两人正在拿定主意。
哈罗回宫他们是定要去拜访的,珈蓝也更想找到一些有力的证据。她想起牧辛衡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当年是哈罗勾结的鹤明轩,所以导致了后来悲剧的发生。可惜空口无凭,又仅凭一封信,是完全扳不倒哈罗的。
毕云鸣逗弄着笼中的火狐狸,目光如炬,他将一块带血的生肉投入笼中,看着被狐狸撕扯吞食,然后若无其事的扭头看珈蓝。
“我记得不错的话,过两日,是哈罗四十五的生辰,到时,宫里会有无数达官贵人前去贺寿。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打探一下他的口风。”
珈蓝指尖在桌上轻轻敲打,像是在思考,半响后,她才说:“若是能在他口中探出消息,也不枉我们查了这么久。毕竟,现在,除了哈罗,我们找不到当年任何的证人。”
毕云鸣坐回椅子上,正色说:“此事重大,我定会尽力完成。”
他要找到当年的真相,也要为自己的哥哥复仇,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去完成。不知为何,毕云鸣突然想起鹤逐尘那双眼,看他的时候总是盛有无数恨意,可有时候,难得也有片刻的温情。
为了自己的哥哥,也为了自己,他不会放弃。
珈蓝也不过如此,这些事情交错复杂,盘根错结在一起。她阿娘的死离不开龟兹,当年牧王府被灭,也逃不开这些事。就像一根深入大地的老树,他们要一寸一寸的挖出来,让真相重见天日。
近来珈蓝很少做梦,她想,或许是自己因为忙碌才没有。可梦中的那个“牧哥哥”依旧让她毫无头绪,她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缺少了一部分记忆,所以,才成了这样。
她自小丧了母,后来阿爹不爱,就算为公主的身份也活的像个透明人。承受阿爹的惩戒,接受他人的欺辱。这一切的一切,珈蓝不可能忘记,她也不会忘记。
她自小以仇恨为生,这是她长大的动力,只有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得下。其实很多时候,珈蓝都在怀疑自己,自己心里执着的到底是仇恨还是执念。
直到,她遇到了昙无谶。
让她这些年贫瘠的心口生出爱人的花,接受雪山上甘霖的滋养,她活得有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