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血池之中有修罗,喜拦过路修士,问一些古怪问题。
倘若修士答不中,修罗便将之一口吞之,咽入腹中,化其血肉。
直到有一日,有一少年剑修。
他被血修罗提问为难时,既没有瑟瑟发抖,亦没有凝神思索,而是掏出剑来,将那血修罗斩做两截,生生杀之。
那少年剑修就是谢慈。
他将血修罗杀后,取其面具,覆于面上。于是每逢杀敌,敌人窥见便是这副森森修罗之态。
黎皎皎入目的也正是这张修罗面具。
她只觉得血腥之气铺天盖地冲着自己而来,那滔滔血海之中,却有一双眼深沉清锐,不可逼视。
黎皎皎只瞧一眼,也忍不住侧过头去。
说到底彼时她修为尚浅,尚不足以跟这当世大修对视。
不过谢慈凝视的也并不是她,一旁的沐雪尘面色恍白,一双眼睛也渐渐染上了一层青色。
沐师兄就是这个样子,他温柔体贴,性子很好。沐家是古早的血脉绵延,天生有一双碧水瞳。
沐雪尘不喜与人相争,也极少出手与人争斗,于是那碧水瞳无用武之地,倒成了沐师兄这样安顺小动物的情绪晴雨表。
被谢慈神识锁定,目光凝视,沐雪尘可怜得因为紧张双眼化作碧色。
黎皎皎大约也猜着些缘故。
沐雪尘父亲沐之华本为沐家家主,可后来却犯了一个错误。彼时沐之华恋上了个魔族女修,与之相爱,还诞下一子。再后来那魔族女子跟沐之华生出嫌隙,便也与之分开,又将孩子留下来。
那孩子有一半魔族血脉,本来沐家并不如何能容。不过沐雪尘容貌肖似其父,性子也很温顺,而且也继承了碧水瞳。沐家又血脉凋零,族人本就不多,终究也是容了沐雪尘入族谱。
这么些年,除了几个亲近之人,旁人也并不知晓。
沐雪尘私底下偷偷告知,也是对黎皎皎的信任,他们几个人本就情分不浅。
谢慈大约是杀魔族杀多了,也不知怎的,十分敏锐,竟望向了沐雪尘。
沐雪尘瑟瑟发抖,他被逼出了碧瞳,发尖儿也一点点开始变白,似要露出魔族特征。
若是如此,沐师兄便没了容身之地了。
黎皎皎一咬牙,不觉掠出,顿也挡在了沐雪尘跟前。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蓦然抬头和谢慈对视。
一瞬间,黎皎皎如坠入了血海之中,只觉铺天盖地威压扑面而来。
血海里有一双眼,是谢慈的眼。
与此言相触,黎皎皎便再也听不着别的声音,见不着别的风景,四周一切仿佛尽数消失,千万相迎的修士也似一瞬间便不见。她甚至连沐雪尘也感应不到,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神为之摄,魂为之夺。
黎皎皎身躯不由得轻轻抖了抖,可却仍未移开自己一双眼。
她是天之骄女,入门又得了万千恩宠,可一开始时,谢慈却并未看见她。
雪川宗的那些个弟子,个个都是万里挑一,顶尖儿人物。可落到了谢慈眼里,也不过是一棵棵树木花草,并没有什么稀奇。
到如今,谢慈仿佛才终于多瞧她两眼。
黎皎皎杏眼桃腮,雪肤细腰,本也是个绝色美人胚子,只是还未彻底长开罢了。只是谢慈阅遍丽色,便觉得黎皎皎美得有些“糙”。
他也见过生得精致的美人儿,就好似师恕雪,从手指尖和头发丝都是无比的精致。
黎皎皎与之相较,少了些精致感。
却也青涩得生机勃勃。
那一双杏眼凝神认真时,便透出了几分倔强不服输的味道。
燕不屈又花心思打扮她,遍身都是宝物,雪衣绯剑,也好生耀眼漂亮。
然后谢慈收回了目光。
黎皎皎才好似耗尽全身力气一样,软倒在沐雪尘怀中。
她还太稚嫩弱小,年纪又轻,性子还很生嫩。
谢慈却是历经杀伐的战神,心思深不可测
那天不知晓为什么,谢慈也揭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他甚少人前露脸的,近些年行事越发乖张神秘。可那天谢慈却在人前摘下了血修罗面具,也算是满足了黎皎皎的好奇心。
那张脸颊肤色苍白了些,独独嘴唇一片嫩红,如雪里染上了一片胭脂春色。
如此容貌,宛如天神恩泽。
黎皎皎听过很多关于谢慈的传言,那些传言也很夸张,亦不知是真是假。但若只论对谢慈容貌形容,竟也是极合情理的。
他竟生这么一张伟大的脸,却又性情恶劣,又水仙自恋,从不在意旁人。
黎皎皎甚少在意容貌,一瞬间也自惭形秽,略微有些不舒服。她忽又觉得上苍是公平的,谢慈生得好看些,却实在不讨人喜欢。
她耳边听着沐雪尘轻轻说道:“幸好幸好,谢剑主大约是喜欢你,所以未跟你计较。以后,也不必为我这样鲁莽。皎皎,有些事,本也注定的事。”
黎皎皎方才受挫,脸蛋儿苍白得没一丝血色,闻言也笑了笑,刻意岔过话:“哪里看出他喜欢我,哪儿看出他不跟我计较了?明明凶得很。”
她其实也受了些神魂挫伤,不过为怕沐雪尘担心,故也是忍一忍。
可后来却有些传言了。
竟当真有人说谢慈看上她了,还特意向燕不屈讨。
征战几载,谢慈于雪川宗也是有功,也想讨个稀罕玩意儿。
雪川宗这几年也没什么新奇宝贝,就只黎皎皎这个新弟子还不错。
燕不屈爱惜黎皎皎,也是拒了,又另送些上品灵器安抚。
那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什么谢慈归来那日,当众褪去血修罗面具,也是因对黎皎皎起了心思的缘故。
黎皎皎听得也是无言以对,思了又思,最后寻燕不屈问一问。
没想到燕不屈居然给了肯定答复:“是有这么一回事。”
黎皎皎本以为是无稽之谈,闻言也大吃一惊,吃不准谢慈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旋即有些忐忑,别人说谢慈讨自己不成,燕不屈还给了些上品灵器安抚。如此一来,因为自己之事,也给燕不屈带来些麻烦。
她忍不住垂下头,迟疑:“抱歉,我也不知谢剑主何时看上我的。我只不过拦过他一次,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燕不屈并没有生气或者不耐,不知为何,他竟也有些高兴。
“凤凰耀耀,灼灼其华,旁人心生喜欢,也不足为奇。”
黎皎皎听出燕不屈言语里称赞之意,脸颊也红了红,双颊也泛起了甜甜娇意。那时她对燕不屈也已经起了些心思了。
那时她也瞧出燕不屈高兴,却不明所以。
因她才入门半载,很多人情世故也不是很明白。
可到如今,黎皎皎回想起旧事,也隐隐明白了几分燕不屈心思。
燕不屈是最好派头和颜面的,他舍了何昭娆,无非觉得何昭娆空有姿色,衬不起他派头。
而自己却能衬得他面上有光,而且连谢慈都来争一争。
谢慈来争,而自己又对他依依不舍,燕不屈自然欢喜高兴。
男人那点儿虚荣心罢了。
但其实谢慈只是一时兴起,并未真如何对她上心就是,后来自己也是惹他之厌,谢慈对她嫌弃愈深。
再后来,她跟谢慈结下了很大的仇隙。
也就是谢慈入狱那档子事。
那件事是她亲眼所见,她眼睁睁看着谢慈炼化了灵华峰。
灵华峰峰主沐玉辰是沐雪尘族叔,也是性子极和气的一个人。
沐雪尘父亲早丧,是沐玉辰将之抚养长大,一向也十分爱惜。
黎皎皎又与沐雪尘交好,每次去灵华峰,沐峰主都让人特意摘些新鲜灵果给黎皎皎尝一尝。
那天她和蔺师兄同去灵华峰,办妥了事,也已回转,却正见着谢慈。
谢慈那样的人,谁都会多留意几分的。
那天谢慈飞得很高,黎皎皎需仰头望他,隐隐觉得谢慈像是极冷的仙人。
她犹豫要不要行礼打打招呼。
也就这么多看两眼,然后她亲眼看着谢慈化出了法阵,任由整个血阵笼罩了灵华峰。
而当时整个灵华峰中有三百九十七个修士,都成为这恶毒凶阵炼化一部分!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灵华峰同门惊惶无措,一开始还想要突破血阵,可那些攻击落在血阵之上只会引起更为强烈的反噬,于是那些攻击的身影宛若流星般纷纷坠落下来。
徒劳无功的反抗之后,血阵之中只留下哀求和怒骂,最后那些声音也淡了,化作无意义哀嚎。
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而那时黎皎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不敢动,她跟蔺师兄停在附近的山峰上,瞪大眼睛瞧着这一切,好似被魇住了,一动不能动。
不敢说话,不敢动弹,不敢阻止,甚至不敢逃走。
只能丧力站在旁处,一动也不能动。
黎皎皎也形容不出那时那种奇异的感觉,那时她脑内空白一片,甚至有一种想要跪下的冲动。
谢剑主仿佛已不是人了,而是什么魔物,令人望而生畏,惴惴不安,恐惧万分。
黎皎皎甚至不可遏止的望向他。
谢慈手掌宛若冷玉,泛起一种莹润冷肃。可就是这样的手结出了殷红可怖的血阵,使得整个灵华峰化作血色炼狱。
他算得上玄天境出挑的美男子,一身素衣,那一刻却绽放无尽血艳。
自己不可遏制的望向了他,谢慈那件素色衣衫在黎皎皎眼里仿佛也渐渐化作殷红血色。
她不知晓是做梦,还是当真居然如此,谢慈的衣衫仿佛真的一点点在变红,是如血色一般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