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惹望向莫清歌,莫清歌神色凝重:“这个东西确是有人惦记。20年前,突然有一个京城的高级武官千里迢迢,去十万大山当了差,名义上说是去剿匪。”
阿惹明白了他的话:“后来如何?”
“就是这个人,带李大人回了京城。根据你刚才说的,他起初是想办法巧取,结果被老寨主发现,计策失败,这才捉了李大人,逼迫他吐露秘道的入口,想要豪夺。”
阿惹接口:“李叔叔当时倒是未必知道真相,许是被人蒙蔽了。”
莫清歌点头:“后来山寨被血洗,东西又出了岔子下落不明,这位京城来的上官只怕是吐露了实情,命李大人帮忙找寻,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后,他还心心念念要找到这件东西。”
阿惹叹息一声:“这东西背上了山寨几百条人命,是个大凶之物,也不知到底怎么个来历。”
二人不再说话,一阵大风吹过原野,长草顿时如海浪般猎猎作响,天色陡然转暗,不知何时天上薄云遮挡住了阳光,二人身上均感到一阵冷肃寒意。
原本以为天大祸事,无非是争权夺利,李青牛贪生怕死引起,却没想到,山寨一百多口人命,李家一家人的悲剧,背后竟是被这一个小小的东西拨动。而李青牛,也不过是被拨弄的可怜棋子。
阿惹忽然明白过来:“大人原来是专门为此事赶来的?我本来是想劝兰妹把这个东西扔掉,这样的大凶之物,我们哪里镇得住?可是没想到她给了云姑娘。这样就好,云姑娘和大人你不久便会成亲,以大人你的一身煞气,定然能镇住此物,保得平安。”
莫清歌听得啼笑皆非,刚想答话,路的那边两个姑娘等急了,云橙又是喊又是招手。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原路走了回去,坐到亭子里的小桌旁。
李汀兰笑着埋怨一句:“都说姑娘家到了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你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说的?”
阿惹和莫清歌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云橙往小杯子里斟好酒,忽然尬笑一声:“大人,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带你的酒杯。”
李汀兰对云橙使个眼色:“这有什么打紧,你们两个喝一杯。”
云橙耳根烧了起来,将酒杯递给莫清歌,被莫清歌推了回来。
三个酒杯碰一下,各自饮酒,李汀兰还不放过云橙:“妹妹,给莫大人留半杯。”
云橙呛咳一声,耳根的红云忽地一下烧到了面颊,一张小圆脸红粉绯绯,将酒杯放下。
莫清歌不露声色,端起半杯残酒,一饮而尽。
云橙看呆了,喉咙发痒,连连咳嗽几声。
未料到莫清歌做戏做全套,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背,语气温柔地埋怨道:“你这个莽撞劲儿,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云橙太过吃惊,掩住了嘴。
真没看出来,大人还有这演戏的好本领!
李汀兰见此情景,跟阿惹相视一笑,站起身来告别:“多谢妹妹和莫大人前来送行,后会有期。”
莫清歌抱拳道一声:“二位珍重。”
* * *
马车绝尘而去,云橙犹自出了一会儿神。
李府那样一座多么富丽堂皇的府第,里头有神仙洞府一样的亭台楼阁,仙境一样的花园,有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当云橙办完案子离开的时候,她还回头望了好几眼,望那庄严华贵的朱门,和里面巍峨富丽的宅邸。
很多年前的李青牛,是踏着亲人的鲜血和尸骨,从这条官路上奔向了京城,奔向了富贵。
多年以后,他的后人,逃离那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如同逃离一个牢狱一般,从这条路上,又奔回了自己的来处。连头也不愿意再回一下。
富贵荣华,沙中之塔。
世事如烟,一宵春梦。
马车消失在大路的尽头,云橙回到长亭收拾自己的篮子,才想起来问:“大人来送行,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莫清歌还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远方,嘴里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来送他们的,我是来接你的。”
云橙手里的酒杯差点惊掉。
这大人,今天又吃错了药,胡乱开起玩笑来。
她收拾好篮子,赶紧转移话题:“大人跟阿惹哥哥有那么多话说吗?说了好半天呢。”
莫清歌语气更淡,眼中却浮现顽童般的笑意:“陆兄弟跟我说,你我不久就要成亲了。我要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吃了这么大一个惊吓,云橙手里的篮子瞬间脱手。
篮子眼看要摔到地上,莫清歌来接,云橙自己也来捞,盗门中人出手更快一些,二人一先一后捞住了篮子,手碰在了一起。
云橙要撤手,却被莫清歌另一只手握住,将篮子牢牢递在她手上。
手上一阵要命的酥麻,心跳得凶狠激烈,莫清歌却还不肯轻易放过她:“你怎么不说话?成亲的事,好歹也该通知我一声不是?”
云橙强笑着解释:“大人千万莫要见怪,我那……都是为了破案,蒙骗大小姐,我也是没办法。”
莫清歌眼中笑意更加恶劣:“为了破案也好,为了别的也好,怎么都应该知会我一声,我也好配合你。否则穿帮了,岂不是大家尴尬?”
云橙为了赶快过关,赶紧低头认错三连:“大人我错了,我记住了,下回不敢了。”
莫清歌眼光停在云橙脖子挂的青龙上:“你把这个东西送我,算是补过。”
云橙迟疑一下,莫清歌明白她的心思:“姐妹送的念想,不好送人可是?”
云橙展颜一笑:“正是呢。大人换一样别的吧?”
莫清歌摇头:“我就要这个。”
云橙叹口气,动手往下摘链子,又被莫清歌拦住。
“先存在你这儿。你总说你倾慕于我,要嫁我,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假话说多了,说不定就会变成真的,到时候你的东西,还不就是我的了?”
云橙无奈地停下了手,小圆脸涨的通红,自己也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气的。
莫清歌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而且玩上了瘾,一双狭长凤眼闪闪发亮,一翻身上了白马:“送你回家。”
云橙提上篮子飞身上马,拉住莫清歌的腰带,二人沿着京城边上的大路,从城西到了城东,路上花红柳绿,莺歌燕语,一派大好春光。
一路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见马上乘客是锦衣卫,本是不敢多看,但见这锦衣卫武官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面容俊秀,凛凛威仪,又忍不住抬眼偷瞄,看了又看。
云橙一一的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冒上来一点得意,甜滋滋,暖洋洋。
原来莫大人,是这么招人喜欢的一个俊俏郎君呢。
这样的俊俏郎君,还给她喂过粥呢。
* * *
到了村头的大树下,云橙下马,暗暗戒备着新一波的作弄来袭,莫清歌眼里顽童般的戏谑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莫名不安的神情。
“把你这条链子贴身藏着,不要给任何人看见。”
云橙依言照办,将那金链子放进了领口。
莫清歌还是不放心:“这东西,只有你我知道,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虽然不明白他在闹什么幺蛾子,云橙还是郑重地点点头。
谁知他又叮嘱道:“请云前辈在无人的时候,好好参详一下这东西。他老人家是破解机关暗门的行家,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玄机。”
哦。
云橙答应一声。原来这个“任何人”里,不包括她爹。
莫清歌转头要走,又回过头,从腰囊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到云橙手上。
云橙打开一看,是几个小小的信号烟花。
莫清歌的眼神里充满关切:“万一有什么异样的事情,马上放信号,即使我不能来,自会有人赶来帮你。”
云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啰里八嗦、一脸关切的俊俏郎君,真的是传说中那个阎王疯子莫大人。
云橙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人相貌是少见的英俊,气度是罕见的雍容高华,人人都忍不住喜欢他;可是他又冰冷无情,行事莫测,人人又都惧怕他。
她希望人们都喜欢他,不再惧怕他。
心中热血一涌,她开口就说:“大人,属下斗胆说一句,不要再胡乱杀人了……”
莫清歌皱了眉:“你何时见我胡乱杀过人?”
云橙此时已经后悔,但依旧乍着胆子说下去:“那晚月圆之夜,在北镇抚司院内……”
铿锵一声,绣春刀出鞘,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架到了云橙的脖子上。
莫清歌的脸色,比那刀光更可怕。
杀气如同尖针一般刺痛了云橙的肌肤,她毛发倒竖,周身起了一层寒栗。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莫清歌一字一句,说出来一句话:“再提此话,我刀下无情!”
琅珰一声,刀入鞘,人上马,白马绝尘而去。
云橙好容易透过一口气来,气得半边身子发麻。
原本以为,一起吃苦受累过案了,他还给她喂过粥了,昏倒时候抱过她了,这情分已经非同小可,同江河也差不许多了。
况且,打从今天早上见面,这人吃错了药一般,真像她跟李汀兰瞎掰过的那样,百般温柔,千般关切,就差那么一些些,她简直要疑心他是不是真的看上她了。
可谁知……唉!
这是个什么人?翻脸就无情?一言不合就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