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牛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自己猝不及防被抓进牢里,受了拷打,与外面音信不通,连砍头酒饭都吃过了,只待第二天清早,砍头处死。
然而没想到的是遇上了贵人。
当时的牢头受过他的救命恩,甘冒风险找人换了他,将他私自放了出来。牢头嘱咐李青牛远走高飞。但李青牛有妻子和女儿,还有与自己情同父子的梅老寨主,怎么肯独自逃生,从牢中出来便奔了山寨。
没想到已经迟了,看到的是被屠戮过的一片血海,岳父、大舅子、妻子都已经遭遇不幸,四岁的小女儿却藏身树洞内活了下来。
李青牛想带着女儿立刻远走高飞,逃得一命,但终究放不下这血海深仇,将女儿托付给可靠人家代养几天,一转身又回了县衙。
李青牛找到了当时的官长献计策,自己愿意倾其所能,灭掉昆布的清风寨,包括带路、打前锋、去借另一部族山寨的兵力,匪兵都做官兵打扮,万一成功,大家瓜分两大山寨的财富势力,万一失败,都推到官府剿匪上,借兵的部族也不至于引火烧身。
而李青牛,他什么也不要,只求复仇。
官长左思右想,很可以赌上一把,于是,昆布的清风寨还没来得及品味十万大山第一山寨的荣光,就迅速被灭。
这么多年,外界只知道,是官府神通广大,一个月不到,剿灭了世代盘踞的两大山寨,却不知道,其实是李青牛复仇的结果。时隔多年以后,陆大勇今日听到内幕,犹自震惊不已。
复仇一事完成,李青牛本来是要带着闺女远走高飞,却被官长留住了。
官长因为剿灭两大山寨一事,名利双收,升职成了京官,也欣赏李青牛的才干,愿意提携他。于是李青牛来到了京城,官场沉浮多年,到了现在。
李青牛没有细说,陆大勇却也猜得到,定是那官长安排的一切。李青牛顶了一个殉职捕快的名字,把黑底洗了白,更名换姓为李承恩。
听到这里,陆大勇心中有数,别的不提,只是没口子的称赞李承恩,为山寨上下一百多个冤魂出了气。李承恩含蓄地问陆大勇,眼下可有什么困难,老兄弟如果能帮上忙,绝没有二话。
陆大勇会意,马上哀叹生计艰难,李承恩立即接话,说自己有笔余钱想找个可靠的人开铺子,如今天赐良机,哪里有比二十年前的老兄弟更可靠的人选?
陆大勇立即应下了这件事,二人眼神一交错,透露出会意的默契。
走出锦衣卫衙门的时候,陆大勇身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背脊。
他深知自己走这一趟,和当盗匪时候的生死拼杀一样凶险,锦衣卫杀人,从来不用管王法,自己如果不是一进门就亮明了潘海这枚棋子,未必能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众人听到这里,都觉得事情之离奇,超过原来想象,也都对死去的李大人有了重新的认识,甭管出身如何,黑底白底,确实胆识过人,做得了大事。
* * *
陆大勇说得累了,又停了下来,大口喝水。
莫清歌等他喝完水,才问:“既然你二人已经达成了默契,你为何又要杀他?”
陆大勇急了:“他如今高官厚禄,只有他活着,我的好处才源源不断,他死了,对我有什么益处?”
莫清歌声色不动:“你贪得无厌,竟然向他求亲,你二人因此争闹口角,一时失手杀了人,也是有的。”
陆大勇一愣之后,大声争辩:“他痛痛快快就许婚给我了,哪有什么口角?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偷我的东西。”
李大人偷他的东西?
在场之人都不以为然,又有三分好奇,想听听这粗人能胡乱攀扯些什么来。
莫清歌却十分不解人意,绕开了话题:“你把婚礼前后发生了些什么事,细细讲来,我且听听,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陆大勇又激动起来,身上抖得锁链哗啦作响:“什么真的假的?老子敢做敢当!老子什么事情都干过,就是不会撒谎……”
凌风一摆手,拦住了他:“大人如果有心冤枉你,还问你这么多话?直接打死你便得了。如今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事情才能弄得清楚。”
陆大勇一想也是,这才平静下来,开始讲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陆大勇离开锦衣卫衙门,明知有人跟踪,也大摇大摆回到客栈。他深知,只要潘海作为棋子放在外边,李承恩就不敢动他。
次日一早,李承恩主动派人约陆大勇见面,几张大额银票递到他眼前,李承恩刺探他下一步的打算,恨不能他立刻动身回老家,他偏说要在京城好好乐一乐。李承恩直皱眉头,却也无可奈何。
陆大勇得了意外之财,结束了小商小贩奔波劳碌苦哈哈的日子,整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多了以后元龙高卧,俨然回到了山寨盗匪的那段快活时光。潘海隐姓埋名住到另一客栈,虽二人音信不通,却因对陆大勇忠心,踏踏实实地住着,并没有自作主张抛头露面。
陆大勇逍遥快活了一段时间,本来也就想带着银票离开京城,回家去跟老婆孩子团聚了。千不该,万不合,李承恩嫁女攀皇亲的喜事这时候发动,在茶楼饭馆终日闲晃的陆大勇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生出了新的打算。
他买身新衣服,备了贺礼,提前一天到了李府,大摇大摆住进了李府客房。
见到李府的富贵奢华,陆大勇哪里能忍得住浮想联翩?在喜事当天晚上,陆大勇拦住李承恩,说有事要谈。
李承恩只得把他带到书房,将下人都赶的远远的。
陆大勇混在贺客堆里,早已经把李家的情况了解了个透彻,知道李承恩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当下直接了当提出要结儿女亲家,求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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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想天开,李承恩竟然也不动声色,他淡淡一笑,说此事倒也不难,只需陆大勇送上一样聘礼,便可结这门儿女亲家。
李承恩如今位高权重,连皇亲都攀上了,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陆大勇十分不解,忙问是什么贵重物事。
李承恩神色阴晴不定,沉吟片刻,才说,当日与梅老庄主情同父子,与秋娘夫妻情重,因此自己想要找到梅家那个传世的寨主印信,就是那条金链青蛇,留个纪念。
李承恩说,这是自己多年心愿,如陆大勇帮忙达成,不光可以聘嫁女儿,还有大笔嫁妆。
李承恩一说出来,陆大勇心里念一声“天缘凑巧”,差点张口就说,这个东西就挂在自己脖子上。
可是他转念一想,觉得十分不对劲。
这个寨主印信在当年是无价之宝,第一大寨的权力象征,可是如今一切烟消云散,这东西没有半点用处了,李承恩事隔这么多年这么郑重提出来,难道还想回去当寨主不成?此事实在蹊跷。
陆大勇话到嘴边留了五分,改了口说,此事不难,自己回去寻访一番当年的老兄弟,一定有下落。
昏暗的烛光下,李承恩目光不住闪动着,说既然如此,那便一言为定,陆大勇交来印信之时,就是儿女成婚之日。
陆大勇拍胸脯打保票,但提出,双方交换庚帖订下婚事,他便回乡办妥此事。
李承恩思忖片刻,答应下来,二人约定,第二天交换庚帖。
陆大勇回到客房,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叫仆人送上壶酒,两个下酒小菜,酒足饭饱,醉上加醉,和衣沉沉睡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辰,房门被敲响,一个声音说:“陆大爷,老爷在书房请您过去。”
陆大勇清醒过来,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一摸脖子,发现青蛇不见了,心里冲冲大怒。
依他想来,定是李承恩偷了这条链子,又想引他出房,杀他灭口。
他拔出防身的腰刀壮胆,走出房门,提防着四下里的动静,却不承想,东寻西找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有。
他越发惊疑不定,一路来到李承恩书房门口,轻轻喊了两声李大人,里头一片漆黑,没有人应。
他推一推门,铁栅栏是虚掩,木门在里头结结实实插着。
他拿刀刃试图拨开门闩,发现不可能,里头恐怕是精工设计的门闩,从外头打不开。
他也想过转头回去,静观其变,但莽汉脾气发作,忍不得气,耐不住性子,一掌蛮力,门闩脱落,门开了。
他一进门,看到书案后的椅子上黑糊糊坐着一个人,血腥气直冲鼻子。
点亮怀里的火折子,就看到李承恩浑身是血,死的惨不忍睹。
到此时为止,陆大勇还算镇定,毕竟做过山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待他看清楚凶器的时候,才真正魂飞魄散。
李承恩身上插着的那把刀,跟他的腰刀一模一样,都是十万大山山民的土法制刀。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拔出来那把刀细认,真的就是。只不过心急慌忙,他没有看到刀背上的小字。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吹灭了火折子,屏住呼吸。
人提着灯笼走到门口,眼看进来了,他不得不打灭灯笼,冲了出去。
后面的事情,就像莫清歌和云橙推断的那样,他不敢回住处,往花园里跑,到了枫树林中,一个闪身上了树,等追赶的人回身走掉,利用树枝的弹力,几个弹跳,到了湖水里。扔掉两把刀,还有沾血的衣服鞋子,看准了方位,湖的另一侧紧挨自己住处,从水中游上岸,回到了住处。
这一过程中,天色昏暗,府内又慌乱,无人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