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投向后面的青年，青年正在偷瞄弗伊，发现利威尔看过来，急慌慌地收回了视线，紧张地挠了挠头，努力装着“我刚才只是随便看看、我什么也没做。”

利威尔摆起一张臭脸：“嘁、真是令人讨厌的眼神。”

弗伊不置可否。

伯伦特被仆人搀扶着过来，利威尔朝他走了两步：“喂，老头，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不过你可以放心，那个人可以确认不是你们少爷了。”

伯伦特听到这句话，眼泪差点掉出来，他一把年纪了，真经不起吓啊，哆嗦着嘴唇说：“您……请问。”

“你们少爷平时有没有体能练习……或者干不干粗活？”

“没有，少爷从小就对打架没有兴趣，更不会干粗活。”伯伦特回答的很快，眼巴巴瞧着利威尔。

派林走过来又问了些身体特征、伤疤或胎记等问题，伯伦特一一回答。

派林点了点头：“这具尸体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右侧肩膀有个很深的牙印，后脑有硬物击打伤，手指的茧子很厚，至少从事过十年的体力劳动。这样看来，这个人并不是你们要救的人。”

“死者身上很干净，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身份无法确认。”派林表情沉痛，他并不在乎死者的身份，他只知道，又有人因为这帮外来的匪徒失去了生命。

弗伊垂眸看向尸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人虽想杀她，最后却松开了她的手。

在死亡之前无名无姓，在生命终结之后无人为其哀悼，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

可恨又可怜。

这也是弗伊来到这个世界最怕的事情。

利威尔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挡住她的视线：“别想太多，他可是差点杀掉你。”

弗伊抬头看向那张冷漠精致的脸。

至少，现在的她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了吧。

她纵然知道利威尔脾气古怪又暴力毒舌，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她就喜欢利威尔骂她两句让她做好清洁，踹她两脚让她老实坐好。

她又觉得自己犯贱，故意去招惹他，总想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点什么别的情绪。

这样让她感觉自己被关注着，永远不会被丢下，被遗忘。

即使死后，他应该也会为她难过吧。

这样想着，竟然有些高兴，弗伊笑了笑：“我明白。”

她收敛起所有情绪，走到伯伦特跟前：“伯伦特先生，只要人没确定死亡，那就有活着的可能。我们调查……呃兄妹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那就会负责到底。”

伯伦特闭了闭眼，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放松，但很快又开始担忧起来，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调查兵团再有本事，还能有什么办法？

弗伊看出伯伦特的心思，将他拉到远离人群的一边：“您还记不记得和我们一起来的伊·迈耶？他现在就卧底在夜行帮内。如果德雷斯哈登少爷仍然在匪徒手里，我们的同伴会拼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请您放心。”

弗伊不得不佩服埃尔文的神机妙算，即使不在局内，也能盘算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在陷入绝境时，为他们掏出一张胜利的底牌。

伯伦特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坚定又充满力量，突然明白了老爷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也要找调查兵团来协助救少爷的原因。

这种大事，他要尽快跟自家老爷汇报。

伯伦特跟弗伊辞别。

弗伊犹豫了一下，叫住了他：“伯伦特先生，请问您知道一个叫……恩斯特的人吗？”她回想着，发出那个音调。

伯伦特思考着，重复了一遍：“恩斯特……”

弗伊抬手一指：“啊……是那个人死前叫的，只有这个…我也不知道…像是一个姓氏…”

这个国家词汇匮乏，导致重名率太高，如果只说名字不带姓氏的话，在街上叫一嗓子，可能会有好几个人回头。

伯伦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但又立刻否定掉了这个可能性。

那个女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即使是活着的时候也被那个人藏的很好。

他也只是很多年前，偶尔瞥见过一眼，如今都已经记不清样貌。

这个姓氏，应该已经没有后人继承了。

弗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您想到了谁吗？”

伯伦特眸光流转，仍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欠身说：“并没有。抱歉，弗伊小姐，我也没有听过这个人。不过，如果有需要，我会为您打听一下。”

弗伊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微笑道：“没关系，我也只是好奇罢了，也没那么重要。”

那人在这之前脑后受过击打，或许只是精神错乱认错人，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突然话锋一转，小声问：“你们有没有那种关系？”

伯伦特不懂，以为她要交代什么任务：“弗伊小姐，你说的是什么关系？”

弗伊啧了一声：“就是那种……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认识宪兵上级什么的，他说他是林泽城宪兵团第四分队派林·戈德弗雷，你找人弄他一下。也不用教训的太狠，就让他吃点苦头，打一顿什么的都好。”她想了想，觉得不够正经，又补充道：“这都是为了救你家少爷。”

伯伦特：“……”

他怎么觉得这只是私人恩怨呢。

不过，他还真有点关系……

伯伦特又听到弗伊说：“哦对了，还有一个叫尤安·布莱兹的家伙，一块弄了吧。

*

送别伯伦特，弗伊走到火把明亮那，发现派林正派部下收殓那具尸体，不知道是要带回去检查，还是安葬。

一天的兵荒马乱，弗伊又饿又疲惫，正想叫着利威尔回去。

利威尔扫视一圈围过来的士兵，皱起眉。

黑发被苍凉的风吹乱，弗伊有些没精神，仍然温吞吞地笑着：“宪兵团的长官，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都已经见过我们的雇主了，还不相信我们只是来救人的吗？”

不知道是谁开始群情激奋：“呵、谁知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尤安支支吾吾说：“其实...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坏人。”声音小的几不可闻，说完还紧张地瞄了中间的女人一眼。

旁边人怼了他一下，低声斥责道：“你小子怎么替别人说话！”

尤安低头静默不语。

利威尔沉声：“宪兵团自己都成下水道了，就别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了吧。没有证据，还要抓人吗？”

派林铁着一张正经的要宣誓的脸，说的话却十分无耻：

“谁告诉你们，宪兵团抓人需要理由了？”

无耻至极！

弗伊靠近利威尔两步，垂着的手指紧了紧，冷笑一声：“你们爱信不信，老子也懒得和你们多说了。”

竟是她看走眼了？

她现在只想回去睡觉，也懒得跟这群人演了。

派林看中间的女人神情冰冷，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那张严肃的僵尸脸抽了抽，急忙说：

“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跟我合作，为我效力。一起剿灭匪帮，至于你们要救的人质，我也会全力帮你们。”

弗伊虽动心，但被威胁着做事还是很不爽。

为他效力？一个调查兵团兵长，一个分队长。

他也是真敢想。

她扬起嘴角，眸中却没有笑意：“哦？宪兵团的长官还会缺人手用吗？竟然要用这种无耻的手段，威胁我们这一对可怜的兄妹。”

派林表情不变，反问道：“你们做这行的，难道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弗伊眼睛微微眯起。

派林继续说：“有些事情对你们来说，不知道更好。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的身份，你们也不要多问。我是一个喜欢等价交换的人，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你的雇主可以出钱，我也可以付你们佣金。”

弗伊脑中快速盘算着，询问地看向利威尔。佣金如今倒是次要的，如果可以利用这位宪兵团队长的人脉和资源，替他们办一些不方便办的事，查一些难以获取的消息，那将是非常有益的。

利威尔却没有看她，像在走神。

此刻，他内心浮现出另一个可能。杰斯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没有将温特·德雷斯哈登带过来，而且找了个假人质，会不会……温特·德雷斯哈登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利威尔一直猜测派林不是真想抓捕他们，而是有别的目地。他抬眼问道：“那头被抓到的肥猪，你打算怎么处理？”

派林想了会儿，才恍然肥猪说的是被他打晕的匪徒。他惊愕于这个小个子男人看透人心的能力，诚实地说：“那个匪徒...如果在宪兵团监狱，我不能保证他能活到接受审讯。”

利威尔：“我们可以提供关押和审讯的地方，但我要求全程参与审讯。”他面无表情的说：“啊，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有些手段。”

这意思就是接受合作。

弗伊没说话，她没意见。宪兵团内部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呢，但她才懒得管那些破事。

派林心里一松，脸色柔和了一些。示意部下撤到他身后，表示歉意：“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也是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弗伊装作不经意的问：“ 戈德弗雷队长，你是为什么想管这件事？据我所知，那帮匪徒到林泽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我却在城内没有看到任何通缉令呢。”

派林沉默了一会儿，满眼冰冷：“ 五天前，船工在运河里发现三具尸体，一对成年男女还有一名男孩。几人的财物都被劫走，颈部和身上有淤青，他们生前遭遇了残忍的暴力袭击。”

他声音含着无尽痛楚：“那是我的好友和他的家人。”

顺着线索，他查到了那群匪徒，并向上级提交了报告，请求展开调查，然而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批准。不仅如此，上司甚至在旁敲侧击地示意他不要再深究这件事。

“我做这件事只有一个理由，如果我不去做，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真的只是为了这个？”

“仅此而已。”

弗伊自觉揭了别人伤疤，虽仍因受威胁而不悦，但礼貌促使她道歉：“ 抱歉……”

派林脸皮很厚的接受了：“ 没关系，既然要合作，那就要拿出诚意。希望我们彼此都能坦诚一些，还不知道你们如何称呼？”

弗伊和利威尔对视一眼。

弗伊：“我叫弗伊……弗伊·恩斯特。”

坦诚是一种技巧，有时候向别人透露更多的信息，更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虽然这是假的。

就让她拿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姓氏用一用吧。

派林看向利威尔，利威尔犹豫了一下：

“利威尔·恩斯特。”

利威尔告知了派林前几天用来审讯的地窖位置，将钥匙交到派林手里，并交代他们将匪徒绑好关在那里，明早一同审讯。至于之前审讯过的那两人，早就已经处理掉了，审讯工具都是现成的。

临别前。

派林又回头说：“你们最好不要欺骗我，不然，将会在通缉令上见到你们。”

弗伊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看派林，又看看尤安：“放心吧，长官。”

她眯着眼，友好地挥挥手：“明天见！”

派林不怕弗伊会骗他，只要彼此的利益一致，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宪兵尤安见弗伊看他，十分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都走出了十几米，又回头硬邦邦地说：“你、你可不能忘了啊。”

弗伊疑惑：“忘什么？”

青年脸上出现了被人欺骗的表情，气恼地说：“你刚刚问了我的名字，难道现在就忘了？！你这个轻浮的女人！”

这个欠揍的小屁孩。

谁都不要拦她，现在就要揍他，却被利威尔死死拉住。

弗伊：“让我给他一拳！”

利威尔：“不行！会有麻烦。”

等派林几人走远，利威尔松开她。

弗伊揉着被摁疼的胳膊，没好气的说：“你快把我胳膊折断了，我知道，我又没真想打。”

利威尔双臂环抱，一脸不高兴：“你问别人名字干什么？”

弗伊脸上浮现一抹尴尬：“ ……好奇而已。”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跟个小屁孩计较，问名字是想找人弄他吧。

利威尔斜斜瞥她一眼，径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