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她留在季知琛身旁的最后一晚。雨后的夜空月明星稀,坠地的雨水又飘回了天上化作了云朵和薄雾。
姜予偶尔望着那租界边上英国人新修的路灯,一排排白色的T字型在地上杵着,像她化妆包里总是翻不到的刮眉刀。
明天她便要离开季知琛,去告诉孟鹤雪她想得知的一切。姜予愈发想知道孟鹤雪为什么要查这些和她半分钱都没关系的人与旧事。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物?又或者,她真的是上海千金孟鹤雪吗?姜予琢磨不透她,但孟鹤雪该拿出点诚意来给她看看了。
她没敌意,却太复杂。
如今她已然知晓姜予墨的身世,可姜予墨本人去了哪里?她为何穿越而来?这些仍未可知。
姜予甚至不敢去多想,如果姜予墨某一天突然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说她是姜予墨,这场面不亚于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并排而站。
那她便成了那个冒牌的六耳猕猴。姜予一阵心悸,这次屋内没有停电,她却又没留神季知琛同她正说着话。
他不傻,便问她:“明天要回去了是吗?”
姜予的眼睛被夜风吹的湿凉凉的,她眨眨眼,扭头看向他:“嗯。还有些事没结束。”可所有人眼中都当她是姜予墨,心中真的惦记着的人还是姜予墨,可她终究不是她。
她不是姜予墨啊。她反倒成了他人的替身,如果季知琛知道她并非是她的阿姐,想必还是会如同她初遇他时那样,厉声逼问她,然后去找真正的姜予墨。
她姜予第一个认识的人,只有苏汀白和孟鹤雪,不掺杂一点姜予墨的影子。
“那我便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季知琛递给她一把钥匙,“随时来就好。”
姜予接过它后,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季知琛身体微微一僵,而后抚着她的背。他指尖碰了下她挽发的素银簪:“睡吧,阿姐。”
姜予沉默着转身回了房,夜里又下起了雨,啪嗒嗒的敲着树叶,她闭上眼强让自己睡过去。
次日,姜予醒来时发觉季知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也不清楚他去了何处。
她推门而出,看见了季知琛留给她一张字条,大意是他去料理些事,一些体己的话和嘱咐她记得吃桌上的早餐。
姜予往咖啡里投了几颗方糖,用叉子戳着已经有些温凉了的吐司才知道他走了也有一会儿了。
送进嘴里干巴巴的也没什么胃口。
她吃好后,便按照之前同孟鹤雪约的地址寻了过去。
这是个没什么人烟的公园,冒出来的杂草也无人打理,公园门前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已有些年头了,喷泉池子的中央还有座观音像。
那池子旁的孟鹤雪已候她多时。
孟鹤雪一身紫藤花纹旗袍,淡紫渐变着嫩黄。她依然亲切地挽上姜予的手臂:“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姜予心中暗暗诧异,孟鹤雪对情绪的感知真是敏感的厉害,明明她藏的可不差。
“事情都办妥当了,我这就把知道的所有都讲与你听。”
“不急,你慢慢讲便是,只讲季薇薇便好,我知道她的事就够了。”孟鹤雪看着她露出的皮肤没有伤着的痕迹,纤细的手臂白的像刚倒出的冷牛奶。
只是眼神多了几分黯然。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去调查她?你和季薇薇有什么关系?”姜予目光不移地对上孟鹤雪的眼睛。
“我同她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我只想知道当年走私鸦片一事都同谁有关。”孟鹤雪轻轻摇头,“看样子你和季知琛关系不浅,但你不想说便可不说。”
姜予平复着心绪,把早就编排好顺序的事一一道来。
她隐藏了季薇薇与姜予墨的往事。
“就这些了,鹤雪。”她已经把孟鹤雪想了解的事一五一十的讲完了。
孟鹤雪沉吟片刻,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姜予对于季薇薇和傅庆年确实是是知无不言,毫无保留了之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真的蛮好奇季知琛和姜予墨二人的关系,但姜予墨不想讲,她也不强求。
“这几天倒也没露馅,好在时间短。轻衍提起你我也搪塞过去了。不过有一次他突然登门拜访想要见你,真是吓了我一跳,便装做人不在家混过去了。”孟鹤雪笑吟吟的。
听见他的名字,姜予恍了下神。她正色便又问她:“鹤雪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事?”
孟鹤雪依然笑着:“予墨,这便是我的私事了,如同你与季知琛的关系一样,我并不想讲出口。但如果某一天你有机会,便能知晓我的所有。”
姜予点头,这也很公平。某一天?她遥想不到。
“鹤雪,是我多问了。但你也要小心些。”她不希望鹤雪出什么事,只觉得她做的事总和危险沾着边。
“嗯嗯。”孟鹤雪蹲下身子采了几朵刚开的小白花和干草在手里编弄着,“予墨这么一说我哪敢受什么伤。”
姜予听见孟鹤雪边说边笑着,心里有些局促着耳尖发烫,自己是不是多嘴了。
她没留神间孟鹤雪在她手上刚捣鼓完一串花草编的手串,姜予看着自己的手腕,花瓣的软和草叶的尖刺的她有些发痒,孟鹤雪有双巧手。
“是不是能和那条蝴蝶项链凑成一对了?”孟鹤雪打着哈哈勾着上扬的嘴角。
姜予淡淡地笑着便也弯下腰摘下几株草,麻利地编了个草兔子给她。
“这兔子眼睛好小哦。”孟鹤雪拿在手心里捧着。
姜予又捏了捏兔子的脸,“这下子有没有大一些?”
“这才像我嘛。”她今天涂的粉色眼影,孟鹤雪一笑起来眼尾的粉像开了一朵桃花,娇滴滴的。
“鹤雪。”
“嗯?”
“如果我不是姜予墨,你们会不会并不想认识不是她的我。”她由着压在心底的情绪迸发说出了口。
孟鹤雪竖起食指立在她的唇前:“不会。哪怕她是她,你是你,但我只认识眼前的你就够了。”她眨了眨了眨潋滟的眸,笑意深深。
“我知道了。”姜予垂眼,两颗黑瞳如雌鹿般圆亮温润。
她牵起她的手,到处走走停停。她们聊着北平的战事,讲着春天的上海会开出些什么样的花。
姜予想,如果鹤雪和她生在一个世纪,在大学里她定是校园论坛榜上有名的校花。
就这样悠哉地过了几个钟头,她心情好了不少。
“该送你回去了,不然怕有人要怪我。”孟鹤雪假装嗔怪一声姜予墨。
天色渐浓,姜予呵着冷气随她而去。留在莲池中的菩萨矗立于中央看着二人牵手离开,低眉慈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