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没爹没妈。”很无力的声音从颜焱嘴里发出，却像一块大石头压在颜蓝青心里。

客观上来说，现在的颜焱是没爸没妈，可颜蓝青也知道，从主观来说，他颜焱，也是没爸没妈。

他又想起了那些年他的逃避和责怪。

多无能的人才会把自己无力的愤怒发泄在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弱小身上？

他颜蓝青就这么干过。

即使后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也选择逃避，逃得越远越好。

脑子里全是对自己曾经所作所为的悔恨，以至于现在面对面前的颜焱，他都愧疚的不知道如何安慰。

颜焱撑着床坐了起来，颜蓝青一把抱住了他。

颜焱被一个宽大温暖的身体包裹住，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他也伸出手抱住了颜蓝青。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和现在整个氛围都格格不入。只是颜蓝青看不见。

“哥。”他下吧抵在颜蓝青肩头，轻声喊了句。

“在呢。”颜蓝青的手在他后背摩挲了两下，抓住他的肩膀又把他推到了自己面前，“具体发生什么了，和我说说，好吗。”

“补课的地方的人我都不太认识，今天第一天去，我感觉他们老看我。”颜焱死死扣着自己的手指。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的事。”这其实是颜蓝青比较好奇的事，从小到大乔静早就不止自己一个人的妈了，以前也有同学问过这些事，但是因为家庭氛围好，没有人因为这个事情嘲笑。

可是颜蓝青能想到的以前，居然已经是颜焱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他又有些羞愧。

“是丁杰说的。”颜焱说，“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没人说这些事，就，随便相信别人，全都告诉他了。”

颜蓝青后牙紧紧咬死，颜焱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看到他脸的拐角处一直在微微动。

“后来我和丁杰闹了点矛盾，也不一起玩了，我本来也不在意。”颜焱又补充道，“结果我昨天刚去机构就看到他了，他很不屑的看着我，等我再回去，所有人都在看我，他们都在说，说我爸是。”

“好了，不说了。”颜蓝青打断他的话。他不敢听下去，也不敢让他再说下去。

那些话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对他来说无异于自己拿刀一次次地划过刚结痂的伤口。

“你可以。”颜蓝青想说，你可以和我说。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自己真可笑。谁都可以说这个话，但是他颜蓝青不可以，“都怪我，原本该听你讲这些的人是我。”

已经是受害者的人为什么要被人二次伤害再次受害？

反而他这样选择躲避的人自己在远处过的很好。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情绪不受控过，心脏在狂跳，寂静的夜里他耳边清晰的响着他自己因为努力压制情绪而沉闷的呼吸声。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就是没有人要的。”颜焱顿了顿，“除了你和大伯大伯母，没有人，我连自己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这不荒谬吗。或许我也该承受这些。我是不是真的没人要的？”

一滴泪适时的滴在了颜蓝青的手上。

就像一个火星掉进了个炸药堆，颜蓝青在感知到那滴泪的时候突然爆炸了。

“你还有我啊！谁不要你我也不可能丢下你，你知道的！什么叫你该承受？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些畜生不干人事，凭什么罪要你受一次又一次。”颜蓝青大声吼道，“你才多大啊。”

颜焱坐在床上，隐约看到了他哥流下的泪。

他就这么淡淡的坐着，在暗处淡淡的看着他哥这样把情绪发泄出来，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笑容。

颜蓝青听到自己的声音贯彻在整个房间才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努力控制自己重新让理智占据了上风。

“妈说你两天不吃东西了，我看你也饿虚脱了，我去下碗馄饨给你吃。”

“好。”颜焱点了点头，准备下床。

颜蓝青一手按住了他的腿，“你不用下来，我煮好端上来，休息吧。”

他站起身，周围还是一片黑，但是在里面呆久了眼睛好像适应了这种环境，视力比刚进来清晰了很多，他能看到颜焱注视着他的眼神，还有他嘴角的一丝，笑？

他觉得应该是太暗了看不真。

摸索着出了房门去了楼下。

“蓝青，你回来了。”乔静现在听到动静醒来了。

“我已经上去和炎炎聊过了，现在下来给他煮点东西吃。”颜蓝青说着去厨房打开了冰箱。

“我来吧，你也饿了吧。”乔静过来挤到他和冰箱之间，把他推开了，“妈给你们炒个饭吃好不好，有汤水的不好端上去。”

颜蓝青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妈几次欲言又止，他知道她是想问不知怎么开口。

“有人说他爸妈的事。”颜蓝青说，“我马上让他不用去那个补习班了，明天我去那看看。”

乔静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他本来以为他妈听了会哭，会无力站不住，甚至崩溃，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在那里继续把锅里的饭盛出来。

就是脸上多了一点疑虑。

“妈？”颜蓝青喊了喊她。

“这种事情发生不是第一次了。”锅里油热了，鸡蛋倒进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初中开始学校就总有人说他这个事，可能初中的孩子都懂得多了吧。”

“一开始我不知道的，他每天回来都笑嘻嘻的说他交了什么朋友，今天干了什么事，我以为他在学校过得很好。”

“第一次，是初一，老师找家长，说孩子打架。我说不可能，我家小孩绝对不可能打架。去了学校看见办公室一个胖小子，鼻青脸肿站他旁边。”

乔静一边翻炒一边示意颜蓝青把旁边的饭递给了她。

“我当时傻眼了，只有在那一个劲的道歉，结果他说，‘马晨曦说我没爸妈，我打他没错’，那胖小子又说一句，‘你就是没爸没妈’。”

“炎炎当时冲过去又是一拳，停课了一周。”

抽油烟机伴随着炒饭的声音，噪音越来越大，乔静不得不一再提高嗓音，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胆怯变得自如。

“后来隔三岔五就要找家长，可是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后来慢慢的没有了。”乔静看着他笑了笑，“可能说闲话的都被他打过一遍了。”

“只是后来刚上高中我看他有几次身上也有伤，我估计是学聪明了，偷偷打架了。”

乔静把饭盛出来，两个碗放到托盘里。

“所以我这两天愁得不行，真想不到什么事让他这样。知道是因为这个还有点莫名的心安。可他这样的表现也反常的很，他会不会真有心理问题。”

乔静说一段，颜蓝青就在脑子里想象一段，可是到现在他都没办法把那些故事和他脑海中的炎炎连到一块。

他突然又想到了刚才黑暗中的那个笑，有个大胆的猜想涌上他的脑子，可他不敢细想，自己迅速否决了。

“别担心了，我回头再去和他聊聊。”他拿过乔静手上的托盘，“太晚了你直接回房间睡觉吧，我送上去就行。”

乔静也没再和他推诿，上楼往房间去。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了。”楼梯上乔静在前面突然停下，“我和你爸为了那些事已经牺牲自己了，我不想让你也搭进来的，只是今天实在太。”

“没事的，妈，我不是16岁了。”听着他妈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他才知道多年之前的自己说的话分量有多重。

只可惜世上没得后悔药吃。

“闭下眼睛，我把灯打开了。” 颜蓝青推开门。

房间突然变得明亮，颜蓝青看着有些不习惯。房间里布置什么都没变，陌生又熟悉，他上次踏进这个房间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其实今天摸黑走进来的时候他心里莫名有股不安，却又在身体不自觉找到路的时候转为了踏实。

托盘放在桌子上，把碗端出来放好，颜焱已经在椅子上坐好。

他房间本来是张不太大的桌子，上面是可以放书的柜子，桌肚里还有个柜子，后来颜焱住过来，两个人坐是坐得下，只是挤挤的不舒服。

他爸就换了这个长的，两个人一排坐位置也宽敞的很，另外去客房打了书柜。

不知道是人长大了还是记忆出了问题，现在两个人并排坐还是有点挤，颜焱胳膊肘紧挨着他的。

颜焱身形瘦，显得胳膊肘那块更是尖，挤着他哥那个有劲的胳膊，好像给胳膊肘找了个沙发，舒服的很，他哥退一点，他就跟着近一点。

“我不嫌挤，你不用让我。”颜焱说。

从中午到现在没吃东西又舟车劳顿，颜蓝青现在吃着他妈妈炒的饭不管是嘴里胃里还是心里都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饿了两天的颜焱更不用说了，本来还消极沉默的躺那，现在狼吞虎咽的扒拉着碗里的饭，看着他这么吃，颜蓝青胃口又上来了点。

“你还回去吗哥。”颜焱吃完最后一口饭，视线又回到了他哥身上。

颜蓝青定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事务所一地的账，他什么都没有规划好就这么冲回来了。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可是现在已经是这样，他只能顺着再想对策。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边所有事情做出计划后转头要和他认真地说，却在对视上颜焱的眼神后一下子又没了主意。

印象中有点婴儿肥的稚嫩的脸现在因为太瘦脸颊出有点微微往里凹，下巴是尖尖的，唯一还饱满的就是那双眼睛，黑色的眼球没有一点遮挡，眼眶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印着泪，顺着看下去还能看到轨迹混乱的泪痕。

“应该不回。”颜蓝青一肚子安排最后只化作这四个字。

颜焱终于笑了出来，他一把抱到了颜蓝青身上。

同样的四个字，那天在高铁站听到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现在再听只觉得幸福的不真实。

颜蓝青的肩膀感知到了埋在上面的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因为太清晰而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又觉得是自己想象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