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国吃饭的时候别别扭扭的，头都不敢抬，只一个劲儿低着头猛扒饭。偏偏他娘还不愿意放过他，话题总往他和卫小婉身上引。
卫小婉脸色也红得不正常，苏卫国如果现在抬头，肯定会知道她听到了灶房里的谈话。不过好在他自己心里有鬼，根本就不敢看卫小婉。
苏大娘心里乐呵，决定先放过儿子，主动问起了儿子关心的事儿：“听说你弄了个什么改革措施的，咋那么厉害呢？”
卫小婉有些懵，她什么时候弄出改革措施了！
苏大娘戳戳儿子，道：“你来说，我说不明白！”
苏卫国这才敢和卫小婉对视，不自在道：“你们厂的黄主任和我熟，他说你今天给他提了个建议，下午已经开会通过了。”
卫小婉：……
她今天提了啥建议来着？
说的不会是打扫卫生那事儿吧！
她今天一天的注意力都在季红和刘春娇等人身上了，还真把这一茬儿忘了！
就这点儿事，还要特特的和苏卫国说一声嘛！
卫小婉觉得这个黄主任也挺小题大做的。
她不知道的是，黄主任可不是特意和苏卫国说这个的，这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果然，苏卫国接下来就道：“黄主任明天想来吃个便饭，主要还是想和小婉谈一下，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卫小婉指指自己的鼻子，不太敢确定：“我？”
苏卫国点头，“我没问要谈什么，但应该是想让你帮什么忙。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如果不愿意，我就推掉。”
卫小婉心里转了几个弯，隐隐觉得黄主任的目的和今天开会的内容多少有些关系。她心里突突的跳，说起来，她和季红几人都挺不对付，尤其是刘春娇，像个疯狗一样咬住她就不放了。
但是真的让她去干举报的事儿，她也实在是做不出来。
她勉强笑笑，应道：“来呗，不就是吃个便饭嘛……”
她这么说，苏卫国多少明白她的想法了，不由道：“好，那我回去就告诉他。不过不论他提了什么要求，你若是不想应，该拒绝就拒绝，不要不好意思！”
隔天一整天，卫小婉心里都记挂着黄主任要去她家吃饭的事，刘春娇好几次想要刁难她，都被她无视掉，直接走开了。
刘春娇被激起了脾性，大声道：“卫小婉，你是聋了吗，我和你说话你是听不到吗？”
卫小婉这会没心情和她吵架，不耐烦道：“昨天不是新出的规定嘛，你们休息的时候我再来统一打扫，你现在拦着我做什么，我还有别的地方要打扫呢，你别挡道！”
“我现在就有时间，你先把这里打扫干净，打扫不干净别想走！”刘春娇紧紧拽着卫小婉不放，“这是你的本职工作吧，你连卫生都打扫不好，还干什么保洁！”
昨天刚出了新规，卫小婉傻了才会听她的。而且这人最会的就是蹬鼻子上脸，你现在听她的，她下次就敢提更过分的要求。
卫小婉不欲与她多做纠缠，找个机会甩开人，任她怎么找茬都不再理会。
实际上，自从昨天下午新规出来后，很多人都看卫小婉不爽。但是卫小婉态度强硬，大家倒是不敢太过招惹，顶多在背后议论几句，就连之前总找她事的几人也都老老实实的，和个鹌鹑一样，像刘春娇这样不依不饶的算是极少数了，更像是在发泄。
其余几个小组组长互相使了个眼色，裁剪组的冯丽娟凑到车床三组组长身边，小声道：“我还以为刘春娇多少能指使得动她，下次再找她干活也就方便了。你看看她张狂的，哪里有季婶儿好相处！”
三组组长只笑笑没说话。只是自己隔两小时扫一下地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一直在鼓动大家，弄得好像损失了多大的利益一样。
可不就是损失了利益了嘛！冯丽娟见她不说话，又自顾自的放了几句狠话，最终还是无趣的闭了嘴。
三组组长幽幽道：“不是说你姑嫁给了什么首长嘛，你干嘛受她的气，直接找你姑帮你解决呀！”
冯丽娟脸一下子黑了，讪讪的打了个哈哈，很快就溜了。
下午下了班，卫小婉收拾完卫生，才慢腾腾的往厂外走。三兄弟早就在外头等着了，苏火火急得大叫：“喂……卫姨，奶今晚上做好饭，你快一点！”
卫小婉磨磨蹭蹭的走到门口，被三个孩子送了好几个白眼。她也不恼，笑道：“你们那么着急干嘛，大娘这会肯定还没有做好饭呢，晚点回去也来得及……”
一句话没说完，她就被厂门附近的争吵声吸引了视线。
苏木生顺着她的视线扭头，撇嘴道：“这两人在门口吵了半天了，刚才可多人围着看热闹呢，还是那个大娘发了火，大家才都走了的。”
卫小婉凑过去好奇问：“他们吵啥呢？”
“好像是那个男的让女的还钱啥的。”
卫小婉偷偷往那边凑了几步，果然很快就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
那男的声音可怜，“春儿呀，不是叔不讲理，我们家真的过不下去了呀，你姑被抓去劳改了，还要让我们还以前贪下的那些钱，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还呀！你姑以前对你可不差的，往你家送了多少好东西，你那台收音机，还是你姑帮你倒腾的票，你现在想撇清关系，可说不过去！”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春娇。这一家子来找她要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威胁的、打感情牌的，什么方式都用过了。这次倒好，直接到厂门口堵她来了！
她焦躁道：“姑父，我不是说了嘛，只要我有钱，一定给你们送去！你跑这来做什么，被人看了笑话！”
“春儿，我们现在还怕啥看笑话呀，我现在只怕交不上钱，一家子没个好下场！我都听说了，你们不是刚弄了一批货，不可能没钱的……”
“作死啊，你别说了……”刘春娇赶忙打断男人，惊恐的四下望，生怕被人听了去。
她私心里是不想还这笔钱的，但这一家子已经被逼到绝路了，还知道她不少事情，她生怕这些人狗急跳墙，把她给出卖了。
这两人躲在一棵有几百年树龄的大槐树后头，虽说挡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但也挡住了别人窥探的视线。
卫小婉躲在树的另一头，悄悄听两人的对话。
刘春娇仔细打量了一周，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俩，才低声道：“我还没有拿到钱呢，等钱到手，我还能不给你吗？走走走！”她推着男人，催促道：“有什么事咱回家说，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男人却不肯走，任她怎么劝，怎么推都站着不肯动，倔道：“春儿，你可别诓我，你做这个买卖，肯定赚了不少钱，怎么可能一点儿钱都拿不出来！”
刘春娇心里苦，她是赚了不少，但就厂里那些人，她不常常拿出点好处来，谁肯听她的！何况她又是个存不住钱的，现在让她上哪去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出来！
男人继续道：“你姑以前可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你们这几个侄子侄女的，她最疼你！现在她糟了难，你就撇清关系了是吧！”
刘春娇听了头疼，他们翻来覆去一直都是这套说辞，以前她姑的确是给了她不少好处，但那也是因为有利可图，怎么不说她给他们家办了多少事呢！
但是现在说这么多也没用，她不是没吵过，但现在人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现在生怕这一家子狗急跳墙，拿着她的把柄去厂里举报，那她就完了。
她好声好气的哄着，“姑父，你是我亲姑父！我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我说了会给，那就肯定会给！你等我一周！不，五天天，就五天，到时候我肯定凑了钱给你！”
男人质疑的看着她，说实话他是不怎么相信的，他要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刘春娇有钱，早就拿出来了，哪里还会等到这时候！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我能等得，你姑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你如果凑不齐，那我只能找你们厂长来评评理了！”
后面的话卫小婉没有继续听下去，那兄弟三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眼看就要过来拉自己了，她赶紧又偷偷摸摸的走了。
几人回到家，苏大娘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三兄弟很赶眼力见儿的跑过去帮忙，卫小婉原地犹豫了一会，马上就被苏大娘赶去带孩子了。
苏灵已经满了一岁，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生活的不好，营养跟不上的原因，现在还不会走路，除了“奶奶”，别的什么也不会叫，最近三个做哥哥的就一直致力于教会她叫哥哥。
卫小婉抱着她，去看苏大娘刚抓回来的小鸭子。
小鸭子绒毛黄黄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苏灵拍着手直乐。卫小婉干脆把她放了下来，双手穿过小孩儿的腋下，架着她去追鸭子。
苏卫国和黄主任进了小院门，就见到卫小婉半弯着腰，扶着一个小不点儿和小鸭子学走路，两人都有些忍俊不禁，苏卫国轻咳了一下，提声道：“小婉，看谁来了？”
黄主任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在家里还挺正经的，不过这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那边一大一小一起抬头，见到他们二人，同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苏卫国一时都有些晃了眼，只觉得这一大一小的笑容比渐露的晚霞还要灿烂一些。
卫小婉笑道：“苏大哥，黄主任，你们来了！”
苏灵见到苏卫国也很激动，双手扑腾着往他的方向挣，嘴里念叨着“打、打、打”。
黄主任笑着和卫小婉打招呼，递过来一个油纸袋。“今天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今天外出，带了一只烧鸡回来，你让婶子处理一下，给孩子们尝尝鲜！”
卫小婉连忙推辞道：“这哪能行呢，就是来吃顿家常饭，黄主任您也太客气了！”
苏卫国帮她接过烧鸡，笑道：“快收着吧，老黄不是外人，不用和他客气！”他故意小声道：“城北饭店的烧鸡味道特别好，我早就想去给你们弄只回来尝尝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他带了，咱不吃白不吃！”
“你这小子！”黄主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苏卫国把烧鸡塞给卫小婉，撞撞黄主任的肩膀，笑道：“走！”说着就要带他进主屋。
黄主任却道：“我先去和婶子打个招呼！”
这是应该的，苏卫国顺着他的意，先去灶房转了一圈。
苏大娘这会正在忙，两人没有在灶房久待，黄主任和苏大娘及几个孩子打了个招呼，很快就出来了。
这两人感情看起来很好，本来还一本正经的，确定苏大娘看不到了，立时放松了下来，勾肩搭背的进屋去了。
小苏灵闻到了香味，趁卫小婉扭头去看两人的空挡，伸手扒拉烧鸡的牛皮纸袋，见扒拉不动，干脆“啊呜”一口咬到了烧鸡袋子上。
卫小婉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来看，就见小不点儿满嘴的口水，一大部分都蹭到了烧鸡袋子上。她不由乐了，提溜着这个小不点儿进了灶房。
苏大娘是个惯孩子的，她见小苏灵想吃，干脆的撕了一点塞到了小孩的嘴里。她怕摆盘的时候不够，抬头看看三个大的孩子，顿了一下，最后也没有再分给他们。
客人到了，饭菜很快就上了桌。
北方人吃饭习惯在炕上吃，苏大娘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苏卫国已经招呼黄主任上了炕，卫小婉单手抱着孩子，蹲在橱子边不知在偷偷翻找什么。
而三兄弟拘谨的站在炕前，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就是不往桌子上看。
苏大娘拍了苏水生一下，催促道：“还在这里傻站着干嘛？”
苏水生有些迟钝的抬头，目光有些躲闪。他们三个都看到灶房里有几个留了菜的小碗，按照以前的习惯，那应该就是留给他们吃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太过奢求，但是这段时间，这个“奶奶”对他们实在是太好了，连那个准备当他们后妈的女人，虽然经常拌嘴，但其实也对他们很好，所有他的心变大了，并没有乖乖留在灶房，反而带着两个弟弟来了正屋，巴望着有机会也一起上桌吃饭。
被拍了一巴掌，苏水生心想，算了，今天有客人在，奶奶对我们那么好，还是不要让她再为难了。
他刚要带着两个弟弟往外头走，就被卫小婉又拍了一巴掌。
“你傻了呀，马上要吃饭了，还不赶紧带着你俩弟弟上炕！”
卫小婉顺手把一坛子米酒放到桌子上，笑道：“黄主任，这是我爹自己酿的酒，今晚上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