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轲回校时拄着拐杖，站在高二一班的后门前犹豫了片刻。
他万分不待见自己打了石膏的伤腿，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包的一团白色太难看。
出院前他问医生有没有别的固定方式，看到黑白蓝配色设计简单粗旷的护具后沉默，勉强接受再和石膏相伴几日。
选择回学校是因为医院待久了太无聊，陆渝要上课，他也不好意思喊他每天来医院。
说过了不要看学习资料，但他还是想见陆渝的，又不想难看的石膏出现率太高，再三权量后，觉得还是早点痊愈回归正常生活的好。
陆渝借着帮程轲补课的理由隔天来医院晃一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陆渝有一搭，程轲没一搭——也能聊上会天。
他们虽然以前关系不怎么好——陆渝认为的，但也是有日常交流的，只是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纯粹且心平气和地坐着闲聊。
像朋友一样。
程轲面上没怎么表现，心底却被这个词烫到，热了几分。
“操场上舞台搭得太慢，校庆晚会推迟了一个星期。”陆渝拣起盘子里刚洗过的苹果开始削皮，“林灵问你还能不能参加。”
“她给我发了消息。”程轲说。
陆渝挺惊讶，他貌似自己都没跟程轲发过几回消息。
又想到现在班上同学还不知道程轲恢复了记忆，跟他当往常相处，那也正常。
“然后呢？”陆渝问，哪怕程轲没表示出来，他也看出程轲在医院住的很是舒坦，有人送饭有人上门陪聊的。
从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散去不少。
“嗯。”程轲说。
陆渝花了两秒反应这个字回应的哪个问题。
“也行，那时候你石膏已经能拆了。”他知道程轲现在看不惯自己腿，觉得难看。
“不是，我打算明天出院。”程轲顿了顿，掩饰般解释，“反正好差不多了，待腻了。”
陆渝：“刚好啊，你桌上新发的试卷都快堆不下了。”
程轲：“......”
为了尽早解决同桌的试卷整理难题，伤患程轲同学拄着拐杖终于回了校。
这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吵吵嚷嚷的，顾嘉泷去洗手间，拉开后门结果被矗立不动面色苍白的程轲吓了一跳。
“我去，程轲，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你伤好了？看你脸色不太对啊。”
单纯因为在病房躺久了没怎么见阳光的程轲：......
顾嘉泷的话吸引了班上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转过头来，离得近的几个围了上前，七嘴八舌地xx
陆渝坐在座位上，随波逐流地偏头，远远将目光投过去。看到程轲撑着拐僵硬地站在门边，一向平淡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不知所措，像送入虎口的羊。
陆渝起身，把座椅往前推，挪出方便通行的空位，朝程轲方向喊了声：“同桌。”
徐元翘着椅子，椅背靠在陆渝桌前，手臂横在桌上，语气十分不着调：“怎么改叫同桌了？你俩的新情趣？”
陆渝：“就你话多？”
班长王子瑶带头整治纪律：“好了好了，大家安静自习！有什么下课再说。”
校庆晚会延迟归延迟，之前级里对各班挪用自习班会晚修排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该排的都排完了，自然不能放任这群学生继续不守纪律下去，对年级的早晚自习要求又严了回去。
哄闹的氛围逐渐安静下去。
离开关切的人群和视线，程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对和班上同学倏然拉近的距离仍是感到陌生和一丝不自在。
他穿过教室后廊，看到陆渝倚在桌边站着等他时，内心莫名轻松了许多，于是嘴上没把住门：“你怎么没去接我？”
程轲：“......”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怀疑自己又被失忆后的“程轲”附体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陆渝奇怪：“不是你说的有人送你吗？”
“诶诶！”王子瑶不得已再次发挥她的班长作用，用手没使太大劲地拍了拍桌面，“自习期间禁止公然打情骂俏！伤者也没有特权！”
程轲怀疑自己被“附体”，不只是因为自己有时会说出一些崩离人设的话，还体现在他开始觉得听课和写作业很烦。
哦，不能说是开始，他以前也会这么觉得，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老班知道程轲的记忆恢复了，但暂且还没告诉其他任课老师，打算等一段时间后程轲状态确实稳定了再说。因此，各科老师对程轲的态度如常，并不强硬要求他立马跟上落下的课程。
但老班还是暗地里钦定陆渝为程轲的补习督促人，希望他最为看重的学生学业能早日回归正轨。
是以，中午放学后，陆渝除了需要帮程轲从饭堂打好午餐，还肩负着给学神大人答疑解惑的重任。
徐元：“啧啧啧，校园之大——你俩慢慢独处。”
程轲烦他，觉得他像麻雀或者是其他什么总之话很多的动物，凉凉瞥了他一眼，被徐元理解为害羞。
程轲：“......”
中午陆渝照旧打完饭回教室，坐下时浅浅打了个哈欠。
“你可以回宿舍休息，不用管我。”程轲说。
陆渝无所谓道：“反正在哪睡觉都一样，还省得回来跑。”
他边说边打开饭盒，今天的菜是饭堂老三样：番茄炒蛋、胡萝卜炒肉、清炒白菜。
看到陆渝饭盒里的胡萝卜时，程轲打开盖子的动作停滞了几秒。
慢吞吞打开自己饭盒，却发现自己的是板栗炖牛腩。
“给你去教师饭堂打的菜，还好得了老班特许。”陆渝见他没动，随口解释了一句。
“哦。”程轲又干巴地道谢，“谢谢。”
本来食欲一般，但他还是努力把菜吃完了。
吃完饭，又到了完成老班布置的任务的时候。
程轲能明白老班的好意——希望他可以早些跟上讲课进度，减少失忆包括意外住院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此，明白好意的程轲平心静气地打开语文书，看了一会文言文；又翻动几页化学课本，观察了几个方程式；最后勉强拿出数学练习册写了几道题。
关于学习——他感觉自己像是充满气的气球，曾经灌进的气太多到快要爆炸，如今一朝被刺破，只剩下几片破碎的橡胶表皮。
也许是因为和陆渝之间的关系在他恢复记忆后并没有太大改变，成绩和第一名的重要性骤然下降。没了目标，自然就没了动力。
程轲看书看的烦，心情不好，脸色自然又沉了下去。眉心微微蹙起，眼底薄凉，整个人无声散发着一股寒意。
过了一会，他想起身边还坐着个陆渝，沉默地又将泼出去的冰水收回来。
陆渝若无其事地专心吃着自己的午饭。这几天下来他都习惯了，程轲会不定时莫名其妙地散发一阵低气压，接着自我恢复，时长不定，一般不太长。
这样的程轲还挺新奇的，比失忆之前生动不少。
其实失忆前的程轲和失忆时也没有那么多不同。讨厌的食物是一样的，擅长的学科是一样的，感兴趣的运动是一样的，喜欢的事物也是一样的——
不知道喜欢的人是不是一样的。
他只是性格收敛了很多，主要体现在表情和神态。不满时是皱眉，疑虑时是皱眉，担心时是皱眉，不高兴时也是皱眉。
哦，心情好时是面无表情。
陆渝觉得自己的总结很到位，乐了一下，被收回低气压后看着题目发呆的程轲捕捉到。
他没忍住问：“你笑什么？”
陆渝如实回：“想起你之前失忆。”
这个回答不太像一个完整的句子，程轲想接着问又难为情。提到失忆他就会想起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记得你，你是我男朋友”。
虽然两人日常谈话都很默契地绕过此话题，程轲内心深处还是抗拒又觉难堪。
......任谁得知自己埋藏了许久的心事突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都会觉得难堪吧？
程轲木着脸，吐出来的话和内心所想风马牛不相及：“你也觉得我失忆的时候很傻？”
“没有啊，大家都很喜欢你。”陆渝说的是事实。
那你也是吗？程轲在心里忍不住追问。
“......那他们知道我恢复记忆了吗？”他低声说。
陆渝好笑：“你真的没觉得你的演技很生涩？”
程轲哽住，偏过脸不说话了。
“但他们对你态度也没什么不同啊。”陆渝又说，“学神大人，你把你在考试上的自信心也匀点给自己行不行？”
程轲不喜欢陆渝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同桌”也不喜欢，全名也不太喜欢。
“其实你很受欢迎的，只是过去大家有点不太敢接近你。”
“......”
程轲：“你不觉得自己这话前后矛盾吗？”
哪门子的受欢迎。你以前不就也看不惯我。
没想到陆渝真的应下了他的话：“说实话是有点。”
程轲：“......”
程轲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法说了出来。他捏着书页一角，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视线，盯着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陆渝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点，他接着说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除了开学第一天的事，我也没有做什么很惹人厌的行为吧？况且位置坐错的也不是我。”
“你对别人顶多也就是面无表情不理睬，但怎么每次见我脸都黑的像我欠你债不还一样？”终于有机会问出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每一任班主任都私下来劝我，同学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要让班上气氛太僵。”
“我心说，我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坎是怎么产生的、什么时候产生的。”
陆渝叹气：“而且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程轲：“......”
他心里有鬼，一声不吭。怎么想事情的缘由确实都出自他身上。
“但现在我们也算冰释前嫌了——”
“对不起。”
陆渝的询问语气还没落下，程轲忽然开口。
他转过头看着陆渝，目光很认真，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令陆渝想起失忆时对什么事都很郑重的那个他。
陆渝愣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说——你现在就很好。”
这下换成程轲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