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多雨。
单明芷不知道A市和登临究竟有哪些具体的区别,但其中有一点是肯定的——A市并不多雨。
和前些日子宅子的热闹不同,周惊蛰因困于梦魇被春秋和行舟带走,登临少有的几日晴天后,雨季彻底降临,盛朝夕像是被砍去树干后剩下的树桩,在潮湿中变得沉默寡言。
当然,她本来也讲不了多少话。
从摇摇晃晃的小木凳上起身,单明芷伸手拍了拍自己带着褶皱的衣摆,瞥了眼黑漆漆的屋内,再一回头,看见站在院子里罚站的盛朝夕。
单明芷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最想质问的一句话就是——
“你为什么要和她见面?”
由于在周惊蛰的梦境里待了太久,谢安渡最近总是犯困,不是像在课上听了太久数学题那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时候吃着吃着饭,单明芷一转头,她已经一头栽倒在桌上了。
质问声落地,被质问者静默。
盛朝夕望过来,由于她背着光,单明芷看不清她的表情。
“和你无关。”
……
“我的天!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她说‘与我无关’欸!你听清楚了吗?与我无关!!!”
春秋捂着耳朵试图反抗,奈何人鬼殊途,单明芷的声音一个劲地往她脑袋里钻,任她怎么逃都没用。
“等等!”春秋伸手按住单明芷的肩膀,单明芷愣了愣,停下了手里的比划,和她面面相觑,“我知道盛朝夕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再生气了。”
“生气?我没有生气!”单明芷气呼呼地握紧拳头。
春秋:……好,你没有生气。
几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孩子脾气。
另一位被骂的当事人就在旁边,春秋左右张望,头一回觉得站在中间这么痛苦。
“我终于知道我姐当初是什么感受了。”
“你还有姐姐?”盛朝夕疑惑地问了一声。
春秋打着哈哈,侧身拍拍单明芷的背,看向还在屋里头呼呼大睡的谢安渡。
“她这样嗜睡多久了?”
“有一周了。”
“没事,等我们都走了,她就会恢复正常了。”
“什么时候走?”
“等周惊蛰回来呗……”春秋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没说话的单明芷,一点点侧目,在在和谢安渡对视以后变成了结巴,“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
谢安渡的嘴唇没有血色,说着话,看向的却不是春秋,而是院子里沉默的那个人。
“朝夕。”
她叫过很多次她的名字。在高中的教学楼天台,在大学湖边的树荫下,在她们小家的每一处。
以往的情人语调化作疑问,不扎人,有钝钝的疼。
谢安渡心想,再不会有哪一次比现在更渴望得到回应了。
“真是疯了。”站在中间的单明芷喃喃自语。
春秋赞同地点点头,几人再一回神,盛朝夕已经走到谢安渡面前。
单明芷的院子有个木阶梯,谢安渡站在阶梯上面,低着头,能看见盛朝夕的头顶,盛朝夕站在地上,仰着头,比她矮了一个头。
“抱我。”谢安渡伸出手,雨点打在手上,不疼,留下了一点水渍。
盛朝夕没动,见她望过来的眼睛眨也不眨,闭着眼想了想,才说:“回去吧。”
“轰隆隆——”
头顶席卷的乌云翻涌着,凭空几声惊雷后,倾盆大雨随之落下。
谢安渡额前的发丝被雨吹斜,她也犟着不肯动,看着手腕被雨打湿,就这样伸着,一动不动。
“你在周惊蛰的梦里看到了什么?”盛朝夕忽而开口。
谢安渡抖了抖手,没想到她会提到周惊蛰,冷笑一声,极其不配合:“你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为了问别人?”
“不是。”盛朝夕摇摇头,见她还是不高兴,才开口解释,“你不该进去的。”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谢安渡,她勾了勾唇角,踩着木台阶的侧边,微微倾倒,栽在了盛朝夕肩头。
她诧异于竟然能触摸到实体,短暂的欣喜后泛起连绵不绝的委屈。
“我好想你。”
千言万语,在这句话面前节节败退,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单明芷站在后头,和春秋肩并着肩,苦笑着对视一眼,同时背过了身。
盛朝夕没伸手,任由谢安渡紧抱着她,不拒绝,也不主动。
谢安渡腰间挂了一个小瓶子,盛朝夕低头看,看见了自己的骨灰。
那只是小小一撮,簇拥着中间的一块大骨头,是头骨的一小块。
“还挺变态。”盛朝夕锐评了一句,还没再说几句话,谢安渡松手放开了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回。
“你还会走吗?”
“我总要走的。”
盛朝夕以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世界存在所谓的“死神”,直至亲眼所见,依旧觉得陆清时和人们幻想的“死神”并不相同。
在她心中,生与死有无法跨越的边界。
虽然不太情愿,但谢安渡还是乖乖应了一句:“好吧。”
春秋在旁边看了半晌,没忍住,跑到她俩边上问:“你们这就算告别了?”
盛朝夕不答反问:“你认识安渡?”
春秋对谢安渡太过在意,以至于盛朝夕觉得,她们是不是曾经有过前缘。
“不认识。”春秋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朝夕,陪我看最后一场雨吧。”谢安渡出声打断她和春秋的对话,一如往常,撒娇般晃了晃她的手。
于是单明芷和春秋识趣地进了屋,院子里就剩下她们两人,坐在木台阶前,被吹斜的雨丝打湿裤腿。
“你从没有带我来过登临。”谢安渡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看花被雨打得左右摇摆,找不着南北。
盛朝夕“嗯”了声,语调平静:“这算不上一个好地方。”至少对她来说,痛苦比快乐多得多。
“我曾经想过,你走了,我该去你去过的所有地方,带着你的骨灰,也算是走过相同的路,看过相同的风景。”
盛朝夕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渐渐变轻。
“你知道,风景都会变,人也一样。”
“你想说什么呢?”
“人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
……
“呼呼……”谢安渡猛地从床上起身,冷汗已经打湿后背,她捂着额头,头痛欲裂,视线模糊,只隐约捕捉到单明芷的声音。
“安渡,你醒了?”
竟是一场荒唐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