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夕坐在那四脚不一的小木凳上,隔着一条河,单明芷和周惊蛰站在河对岸,肩靠着肩,任凭微风从脸颊拂过。
这里是周惊蛰的梦境。
陆清时从未告诉过她,死神能进入人和鬼的梦境。或许更值得探讨的问题是,不需要休息的鬼竟然也会做梦吗?
盛朝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周惊蛰的梦境的,但从梦境呈现出的状态来看,这里已经被生人闯入,而生人是谁,不需要细想就能知道——谢安渡。
收敛思绪,盛朝夕一回头,看见欣喜若狂的谢安渡。
“朝夕!”
她大抵是有所眷恋,捏着那把折扇,迟了一步消失在原地。
……
盛朝夕和谢安渡同周惊蛰和单明芷,说来也有几分相像。
虽然在大学生涯中体现出来的是自己可靠的一面,但在高中时代的盛朝夕,称得上“没有情商”。这样说也不准确,更精准点说,是有情商但懒得用。
做过家教的工作,也做过一些看脸的工作,更做过把人当牲畜使唤的体力活。盛朝夕吃过能吃到的所有苦,很少告诉自己亲近的人。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活着。
亲父死后,母亲颓废了一段时间,带着她改嫁到一个大母亲十几岁的男人家里。闻着沙发布里透出的作呕酒味,混着天气的潮湿,明明都是爱下雨的地方,竟比不得登临明媚。
盛朝夕心想,爱情真的是生活的必需品吗?
因为盛宏柏理直气壮地出轨,她对男人的信任下降至冰点,所以当后爹做出家暴行为的时候,她也只是平静地感叹——果然会这样。
和母亲在“后爹家暴”这件事上拉扯无果,盛朝夕又好像有点理解父亲爱上别人的原因,她一边唾弃自己陷入“受害者有罪论”,一边试图逃离母亲。
她开始有意识地靠近女孩子,和女孩子混在一起,从她们身上汲取未能从母亲身上得到的温暖。也是因此,她遇到了谢安渡。
小说中常常写到的主角配对,一个主角是学霸,另一个就是学渣。盛朝夕算是学霸,谢安渡却称不上学渣。
“谢安渡同学,你下次做这种题目能不能给我睁大眼睛?小题是要错的,大题是不写完整的,你要气死我们你就直说。”
谢安渡被老师们数落的时候,盛朝夕穿着校服从门外进来,和她对视了一眼。
不服气,和平静。
大概是平静的神色刺激了某位被臭骂一顿的同学,盛朝夕还没从老师桌上拿起叠好的作业本,谢安渡一手拍下来,抬起了下巴。
“你是怎么考这么好的?”
盛朝夕盯了她一会儿,侧目,看见班主任在摆手。
早听说过谢安渡的家长不一般,动动嘴就能轻轻松松换掉一个老师,真正面临这一幕的时候,盛朝夕又觉得讽刺。
她讨厌有钱人。
穷人仇富,这很正常。
“就这样考的。”她抓着谢安渡的手腕移开,端起那一沓作业本扬长而去。
“诶?”
谢安渡和班主任对视一眼,一个伸手去抓,一个撒开脚丫子跑了。
“谢安渡!”
“老师再见!”
盛朝夕还没走出办公室两米,就被谢安渡追上,这烦人的家伙根本没考虑过当事人的想法,抢过一半作业本,挨在她身边,看了眼她的耳垂。
“你耳垂还蛮好看的。”
盛朝夕听过许多夸赞的话,夸她的容貌,夸她的性格,夸她的成绩,这倒是第一次,听见某个具体部位的夸赞。
她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
“哎!你耳朵红了!”
从这句话开始,孽缘就开始了。
不知道在谁的默认下,谢安渡成为了盛朝夕的小跟班,每天跟在身后,甩也甩不开。
被朋友称为“书呆子”的盛朝夕虽然反应冷淡,但和谢安渡在一起的时候,又没那么不近人情,会适当给予反馈。
忘了是哪位语文老师讲过,人越缺少什么,就越会渴求什么。
她那时太需要被爱,所以眷恋着这种被人追着的感觉,一次又一次纵容,越陷越深。
……
“单明芷,这道题你做出来没有?”
单明芷挠挠头,扯下来一小根黑发,痛得嗷嗷叫,一伸手,把笔耍桌上,后仰,瘫在了椅子上,哀嚎:“做不出来,做不出来!”
江哲默默移开视线,用笔的末端敲了敲课本:“你不会的话,怎么不问周惊蛰呢?”
说起这事单明芷就来气,气呼呼地抱臂:“你是不知道周惊蛰有多受欢迎,就这几天刚考完试,整个学校这么多人,他们也不来问老师,都来问周惊蛰。”
最可气的是,周惊蛰像是一个无情的讲题机器,积极包容所有人,每一道题都讲得尽可能详细。
单明芷想,这样好的人,活在这世上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换句话讲,她想大骂周惊蛰是傻子。
“这不是傻子吗?”江哲和她意外共脑,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这叫傻子吗?”单明芷下意识反驳了一句,“这叫老好人。”
“好好好,老好人。”江哲顺着她的意思回应,“你坐周惊蛰边上,她都不给你补课,开开小灶?”
单明芷从座位上跳起来:“她为什么要给我开小灶?”
“你们不是同桌吗?”
“我们只是同桌!”
和江哲聊完周惊蛰的事情以后,单明芷再回学校,面对周惊蛰时开始变得不自在。
周惊蛰做的小木凳并不算好,但在单明芷心里,这种手工产品都具有特殊的意义,是一份沉重的心意。所以手工课下课以后,她把周惊蛰做好的小木凳带回家里供了起来,被妈妈说了一顿。
“这小木凳都没上漆,你放在这干嘛,小心发霉生虫!”
“那怎么上漆?”单明芷呆呆地问。
母亲特意带她去找了木工师傅,四不像的小木凳上了漆,竟也像模像样。
等到小木凳干了,单明芷坐在小木凳上,摇摇晃晃,心想——从现在开始,我和周惊蛰,应该已经是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