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盈问道:“你们要把我怎么处置?”
高个伙计道:“权看潇娘子的心情了。”
常盈摇头。
“我若说我并非马主人,而是被这马绑来的,你们应该不能信我吧?”
矮个伙计皮笑肉不笑。
“你放心,潇娘子很和善的。绝不会要了你的命。”
常盈左顾右盼。
“那就好。”
常盈一人进了厕轩,两个伙计再一次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常盈心想,他必须得找到李秋风,李秋风虽然穷了些,但是这点担当还是有的,再不济,他在这儿当个壮丁,三五年也能还上钱。
可现下自己连这厕轩都出不去,更何谈找人。
因此……必须得让李秋风找到自己。
只要、只要自己闹得动静够大,那他一定能找到自己。
常盈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忽然特别好使,他一瞬间想到了好多方法。
用火烧?杀人?还是用毒?
似乎都不是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
常盈呆了有些久了,两位门神敲门催促。
常盈漫不经心继续思索着,怎么才能让李秋风知道自己现在此处呢?
忽然间,外头一声巨响,原本还在不停敲门的俩门神停下手里动作,脚步声匆忙地离开了。
常盈慢慢推开门,外面竟乱成一锅粥了。
客人们纷纷从自己的隔间里涌出来,围成圈看着水池,水池中央一个布衣少年捂着胸口不停扑腾着,看上去痛苦不堪。
望仙楼的侍从如临大敌般将客人护住。
天助我也。
常盈见无人在意自己,也没急着跑。
爱看热闹是人之天性。
那少年狼狈地从水池里爬出来,嘴里一边淌血一边求救:“求你们、救、救我,他、他想杀我。”
众人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一看,门口有一个虎背熊腰、肩扛重剑的男子步步砸了进来。
方才拦着常盈的高个伙计拿着一个算盘面无表情。
“白玉雕栏五十两银子,两尾三色锦鲤六十两银子,黄花梨木地板……”高个伙计看着地上那条长长的划痕,叹了口气继续道,“三百两。”
“客人打算怎么付?”
那高个伙计是对着地上的少年说的。
那少年吐出呛住喉咙的水,还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随着那黑脸大汉走近,其他客人总算散开,那人一个眼神几乎能从人的身上剜下肉来。
最重要的是,他扛的那把重剑,还在淌血。
眼尖的人已经认出了此剑的来历。
“天下第一剑……封雷剑。”
“这是什么剑?很厉害吗?”
常盈厚着脸皮拼进了一个陌生客人的雅座里。
那客人原本要发作,见到常盈一脸人畜无害、虚心求教的样子,也没有将人赶走。
“封雷剑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把神器,传说中引天雷锤炼,凶性极强,剑下亡魂不计其数,每任剑主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压不住此剑。”
“那面前这位剑主是谁?”
男子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应该是……孟万仇。”他不由得把声音压低了,“他啊,他挺厉害的。“
常盈道:“孟万仇?”
“小点声!“男子紧张兮兮地看着外面。
孟万仇将肩上的剑拿了下来,重重杵在地上,将原本就有划痕的木地板直接锤了一个大洞。
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声响起。
然而望仙楼的伙计却仍旧对他和颜悦色,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
男子顶着常盈好奇的大眼睛,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儿都倒了出来。
“孟万仇你也不知道?历任剑主中……最凶恶的一位。”
“恶人中的恶人咯。”
“你小点声!话是这样没错……历任剑主基本都是不得好死的,而这孟万仇……他是从他师父手里继承的这把剑。
我也是听说,他出师那天,问他师父讨要这把剑,他师父问他,‘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从我手中取走这把剑?’。
孟万仇就和他师父打了一场,孟万仇没有打赢,但是……他却假意求饶,趁他师父放松警惕之际,一剑弑师。他师父可从来没有对他下死手……”
常盈挑起一边眉毛,但面上仍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怎么这样?”
“孟万仇说的,师父杀妻,自己只能弑师,才能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常盈看着面前的莽夫,以及那柄笨重不堪充满戾气的剑,心想这也算天下第一剑?连李秋风的龙鳞剑都比不上。
常盈道:“那面前这位少年是谁,孟万仇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那茶客说得口干,饮了一杯茶。
“似乎是……越家的小子,越家也是使剑的,他爹越襄的剑法也算有点名气,但据我所知孟万仇和越家也没有过节啊。”
常盈手指轻敲着耳后,他看着越假小子惊慌失措地躲到望仙楼侍从身后,但是没有人庇佑他,侍从们退开,孟万仇步步紧逼。
越家小子破罐子破摔地大喊道:“孟万仇,你杀了我爹还不够,你要将我们越家灭门吗?在座那么多侠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个杀人魔滥杀无辜?真是可笑啊,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的!”
孟万仇将剑立在越家小子身侧,剑气将那小子的头发扬起又削断。
“你小子怎么颠倒黑白呢?明明是你爹技不如人,他向我下了战帖,我可是堂堂正正赢了他,他还将你们越家的内功心法也输给了我,你现在不交出来,还跑进来毁了潇姑娘的望仙楼,究竟想让谁来帮你呢?”
常盈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茶客压低声音,表情不屑。
“胡说八道。”
“谁在胡说八道?”
茶客答:“孟万仇拿了这天下第一剑,但没多少人认他为天下第一剑客,江湖上都传他剑法残忍但并不顶尖,于是他便四处拜帖求战,好一阵血雨腥风。越家估计是倒了霉。”
常盈轻蔑地环顾四周,在场的确有不少人都随身带着武器,还有些人都有侍卫随从,可没有一个人想要去管这件事。
也对,这些人这些人来此就是为了一睹这武林第一美人的风采,怎么好端端地要去触这个“江湖第一剑”的霉头。
那少年双眼赤红。
“我家的心法凭什么要给你!你杀人抢劫,这天地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孟万仇语气嘲弄。
“我有没有要杀你,我只是让你把东西还我而已。小子,我可听说你前面十几年都不愿意练功,怎么了,现在你爹一死,你便成了大孝子了?哈哈哈哈晚了!”
少年怒极,嘴角都咬破了。
“但这封雷剑也就这二十年来比较出名,若再往上,人人都不认它是天下第一剑。”茶客只敢小声逆反。
常盈心想,就算是现在,自己也绝对不认他那天下第一。
眼见着这少年被扯住领子要被提出去,常盈正要起身,却被一人压住了手腕。
他一转身,李秋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李秋风无声无息地冲他摇了摇头。
原本的茶客见到自己的隔间又突然冒出了一个人,也是吓了一跳。
现下二对一,此茶客后知后觉有些不安。
常盈笑意盈盈地给这位大哥做介绍。
“不要惊慌,这位是我的……”
李秋风打断道:“侍卫。”
常盈看了一眼李秋风,微微抬眉,没有多说。
这大哥见李秋风又退回角落,稍微放了心,但他的视线敏锐地落在了李秋风的裤脚。
有血。
他又想起方才常盈闹出的乱子,心想此人绝对不简单。
于是他拱手作揖,匆匆离去了。
常盈和李秋风没有来得及多说,因为那少年又大喊:“潇和姑娘,我们越家的孤鹤心法,我愿赠予你!只要不落入贼人手里,给谁都行。”
另一道声音响起,那是个干脆而又清甜的女声。
“怎么我一来,这望仙楼便如此热闹?”
孟万仇将手里软成一滩的人丢下,转身问好。
一个身姿摇曳的美人从楼梯上缓缓拾级而下,她额上簪了一簇艳丽的红山茶,但她脸颊上的妆极清淡,这花一簪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越发显得人皎洁娇艳。
怪不得被称作是第一美人。
常盈称赞。
“果真是大美人。”
他转身,李秋风与他正好撞上视线,李秋风立刻挪开目光,这才随口应声。
“嗯。”
潇和继续道:“这什么心法的我也不懂,什么脏东西我可不要。但这小少年毁了我的望仙楼,孟大侠就这般带走,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孟万仇说话也柔和了点。
“自然,自然。越家那处庄子估计还值些钱,让这小子将地契也一并交出来,潇姑娘看如何?”
“你、你们!”
潇和道:“看来今日生意是做不成了。为表歉意,我为大家弹奏一曲吧,这之后大家自便吧。孟大侠也请稍坐,听完这一曲。”
闹哄哄的望仙楼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二楼被纱幔层层围住的美人。
风撩纱动,美人隐隐约约,琴声悠扬,拨动人心。
常盈不通音律,但也能听出那是一曲哀歌。
少年跪坐在地,泣不成声。
此曲一毕,各回各家,更没有人会管这位少年的死活。
……
常盈不懂琴,于是与李秋风窃窃私语。
“你知道你这马闯了大祸吗!他把望仙楼的花吃了,我们也要赔钱了,你有庄子地契可以赔吗?”
李秋风摇摇头,他也压低声音。
“没钱。”
常盈摇头。
“那我们还是跑吧,可我听说这是郡王的私产,我们跑得掉吗?对了,你是怎么找着我的。”
“这不难,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李秋风觉得常盈现在叽叽喳喳的很有意思,和原先一天蹦不出一个字的小哑巴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要跑的话很容易,带上你就不好说了。”
常盈:“?”他指着李秋风,脸颊气鼓鼓的。
李秋风顺手握住他的手指,脸色沉了下来。
“手怎么还是这么冰。”
常盈一摸怀里,自己的暖手炉似乎是落在了厕轩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
琴声缓缓停了下来,少年的哭声也渐渐停止。
孟万仇将酒壶一饮而尽,拍手称赞。
“谢谢潇姑娘的琴声,改日孟某必定带着东西再登门拜访。”
潇和没说话,转身便走。
其余宾客也都稀稀拉拉地起身了。
就在此时,一道不客气的声音响起。
“剑或许是好剑,没想到人也是。”
“什么?”孟万仇的脚步停住。
那浑身是血的少年唾了一口,笑道:“蠢货,骂你好贱啊哈哈哈哈!”
孟万仇怒极,一时不知道该向越家小子发难还是那个……看样子一巴掌就能拍死的短命鬼。